那长身玉立的身影正是轩辕聿。
他依旧着一系玄黑的便袍,随昏暗烛影的摇曳,玄黑中那点点滟蓝光芒兀自流转出别样的华彩。
他,就这样走到榻旁,一床锦被下,除了几缕乌黑如墨的发丝垂散下来,夕颜整个身子都蜷缩在被内。
殿内的温度,暖融如春,可,他的心底,其实,早从那一年开始,就再没有了春天。
闷着脸睡,无疑是不好的。
他的手触到那床锦被,稍稍把它拉下,她苍白的小脸就显于下面。
这张脸,是绝美的。
但,襄亲王纳兰敬德,却显然不愿意这位女儿的美名在外。
把她藏掖得如此之好,这,不过又是一步谋算罢。
只是,纳兰敬德没有想到,这步谋算,会出现纰漏。
再睿智的人,都无法避免出现纰漏。
他,亦如是。
这般想时,他的手骤然收回。
收回间,他看到,夕颜莹白如玉的脸上,此刻,隐隐现出些红色的疹子,这些疹子遍布于她的脸,让本来的绝美,终染了一点微暇。
她颦了眉,低低呻吟了一声,复将脸向锦被里埋去,他的手不得不再次伸出,将锦被拉下一些,却不想,指尖轻触到她陡然回转的脸颊。
腻滑的触感,和着空气里,除了苏合香之外的一种淡香,幽幽地沁进他的心脾。
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香,仅觉得,这种香,让他连日来为金真族侵犯边疆绷紧的神经,得到暂时的抒缓。
可,这份抒缓对于他来说,注定,只能是一瞬,一瞬间,他决然收回手。
四周,很静,他的心,再不能平静。
手才移到腰际那条金纹翔龙佩带上,随着她低低的梦呓,他的手再动不得分毫:
“……不想……进宫……但……不能……不进……”
接下来的话,愈发断断续续,低不可闻,可,即便只这一句,他终究,狠不下心。
眉蹙紧,他看到,她的眼边,有一颗晶莹泪珠若隐若现,却始终没有滑落。
这样的情景,与他记忆深处那抹情景重叠,让他的眸底洇出一缕恸楚。
许久以前那个风雨交加的深夜,那名女子也在他面前,哀婉地说出这一句:
“臣妾不想进宫……但……臣妾不能不进。”
那个夜晚,夜色浓稠如汁,连一点星光都不曾有。
她从未说过什么,直到一生的最后一刻,她才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却做不了什么。
原来,她并非甘心情愿的进宫,原来,她并非——
然,一切都晚了!
他失去了她,永生永世地失去了她。
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不过是:
“臣妾好累……真的……好——”
还有一字,他再听不到。
哪怕,他手握神器,问鼎这最高的帝王之尊,却失去了,这一生最初该去握住的爱。
其他的一切呢?
纵使再辉煌,不过是于岁月的蹉跎里,幻作流星刹那璀璨,每一颗都在生命里划过迷离的弧迹,却,不会留下丝毫的印迹。
眼前,那女子的音容笑貌依旧是那样的清晰,他,是无法忘怀的罢。
不论过去多久。
怆然地闭上眼眸,惟有忆起她的那一刻,他的心,才会有些许的柔软。
而,在其余大部分的时间里,他只是,冷血残酷的帝王。
他骤然转身,不再望向榻上的夕颜。
一步,一步,他走到殿门前,甫出殿门,听得李公公轻声问:
“陛下,可是要去璃华宫?”
他颔首。
璃华宫,是,他想去那里。
为什么不容许他自欺欺人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