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正说到,奉天顺发镖局的老镖师,从直隶保镖回程,抄近道行至蓟州渔阳古镇进山之时,碰到了响马,无奈与壮汉“少当家”动手比武。
却说,已经到了第三回合。
且说,这壮汉与老镖师第一回合用了三成力,被老镖师勾脚下绊子,摔了个狗啃泥;第二回合壮汉使了七成力,又被老镖师双指点肋下,再次摔了狗啃泥;第三回合气不过,以酒壮胆,使出了十二成力。眼见得壮汉身形乱舞,大斧纷飞,即便是高明的把式匠,也无法分辨出,究竟这一招快似一招,一斧乱似一斧中,究竟哪一斧是真,哪一斧是假,哪一招是实,哪一招是虚。
情势危机,老镖师竟然前所未有的感到,自己在这荒山野岭间,竟然真的遇到了平生未遇之劲敌。——高明的把式,招招有度、势势有法,但这壮汉明显是胡乱的把式,没有门户、没有传授,看似杂乱无章的架势,没有规律所循,处处透出了凶险。
这样紧张的态势中,老镖师终于也忍不住了。如果说第一回合、第二回合,不过是戏耍这心智不全的壮汉,那第三回合,老镖师已经发现了自己身处险境。
“不给你个厉害的,恐怕你也不知道这好刀是铁打的,功夫是时间堆出来的!”老镖师心里想,嘴上可没说出来。
但见得,这老镖师突然左腿站定,右腿跟随壮汉转陀螺的频率画起了圆,他双手展开架势,左臂上举齐眉,护住了自己的上盘,右臂下挺齐阴,护住了自己的下盘,然后突然蓄足一股丹田力,左腿一曲一伸,跳入了壮汉的身形斧影中,几乎扎到了壮汉的怀里,却和他一起转起了陀螺。
车轮大斧本是一件中长的兵器,这种兵器,融锤砸、刀砍、枪挑、斧剁于一身,因为自重大,又是单手兵器,非得有足够大的力气的人才使得,非得有足够长的距离,才能耍的开。
却说这壮汉,仍在飞快的转着陀螺,骤然间,老镖师身形一晃却扎到了自己的身边。大斧的招式无从施展,这让壮汉慌了神。壮汉见状,催动身形,继续加快自己转陀螺的速度,想在自己和老镖师之间,腾出些距离。可他转的慢,老镖师转的便也慢,他转的快,老镖师转的就也快。电光火石的速度里,他与老镖师之间,竟然一直保持了一拳多的距离。
壮汉的心都凉了。他自己虽然没有什么武功修为,心智又不甚清楚,但大抵还是能分出孰弱孰强、孰优孰劣。这个情势下,自己的胸口已经暴露在老镖师的身前,一点的防护也没有,虽说自己有“金钟罩”“铁布衫”,但三个回合都输了,折了面子,毕竟不光彩。情急之中,这壮汉已然起了杀心。车轮大斧施展不开,他的左臂收回蜷于肋下,五指并拢以掌为刀,向老镖师的下腹拍来。
这一下,让老镖师更为惊奇,心内言:“这壮汉着实的不知好歹了,第一回合第二回合,我皆可不费吹灰之力取你的性命,你若有半点知恩之情,便不会与我再战这第三回合,第三回合已然如此,你就该认输,非但不认输,反倒对我起了杀心,我要再不给你点难堪,你还真不知我之所能。”
想到这里,老镖师也不容留情了。行走江湖已久,他深知,像壮汉这般满身皮肤结成老茧,这层次的“金钟罩”“铁布衫”,有两个罩门,有两个弱点,一个弱点在双眼,一个弱点在裆下。想到这里,老镖师双足攒劲,竟然在与壮汉同转陀螺的过程中,又快转了半圈,背对壮汉,反手为掌,使了个阴毒的架势,叫做“反背撩阴”。
说时迟,那时快。
老镖师这一掌真要是使足了力气,“反背撩阴掌”拍在壮汉的裆下,非但壮汉这一身“金钟罩”“铁布衫”要被破掉,轻者还会损了壮汉的生殖,重者,令者壮汉登时殒命。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壮汉无非是要图财行抢,他没伤我们的兄弟,行抢之事又没有得逞。这趟镖走完,我又准备金盆洗手,告老还乡,何苦再在自己的江湖履历中,再多加一桩血案,多结一份冤仇!”想到这里,老镖师苦笑叹了口气,竟然把使出一半的“反背撩阴掌”收了回来,团掌呈“螳螂刀”架势,在壮汉的大腿肌肉上,轻轻戳了一下。
即便如此,壮汉还是步伐杂乱,身体后仰,登登登连连倒退,向后倒去。
原来,老镖师虽然背对壮汉,但脑后有眼,这一戳,将然戳在壮汉的箕门穴上。
箕门穴原本不是人身的重穴,即便被戳中也不会殒命。但一戳之下,壮汉腿部肌肉痉挛,左大腿又酸又涨,转起的陀螺不再流畅,壮汉吃疼,竟然踉跄着向后倒去。
倒下之时,壮汉怕手中的车轮大斧误伤到自己,把斧刃朝上攒劲向天抛,这大斧直上直下,竟然抛起了三丈有余。壮汉吃痛躺倒,手捂着仍在痉挛的腿部肌肉,伸出一指,指向老镖师。
“老头儿,他娘的!你……你跟我玩儿阴的!”壮汉瓮声瓮气的咒骂道。
老镖师的注意力,此刻却不在已经躺倒的壮汉身上,他双眼盯着仍在下落的车轮大斧,自忖这大斧一旦落地,非要斧刃朝下,劈在壮汉身上,着落在他的头顶。真若如此,壮汉即便不死,仍会重伤。
身负绝艺,眼快、脑快、心快、手快,老镖师思忖之时,大斧已经落在面前。但得见,这老镖师迅疾重新校准丹田里,使了个“倒踢紫金冠”的架势,双腿轻盈的一颤、一转,福字履厚重的鞋底,已经结结实实的揣在了斧背之上。
明眼人看得清,这一幕,发生在大斧落下距离壮汉还有两尺之时。老镖师飞起一脚,踢在斧背,这车轮大斧经这一踢,竟然不再下落,径直向前飞去,深深楔在了山前的一块巨石之中,只留短短的一截斧柄在巨石外。
“你……你……”壮汉经此一幕,又回望自己的车轮大斧,知道面前这老者,能耐远在自己之上。不但在自己之上,兴许比自己的父亲还要高上不少,于是强忍着管住自己的口舌,终究没有再次咒骂。
老镖师看到壮汉这变化,心里已然明晰,他笑言:“傻孩子,我若真要取你性命,总在一招半式之间。起来吧!”
伸手,便把壮汉扶了起身。
壮汉腿疼,他单腿站定,踉跄着身子,竟然只言片语也难再出唇,愕然看着身前这个面色红润的老镖师。
山风清凉,老镖师站定身姿,捻髯微笑,并未赘言。
但见得,他抖衣衫,送长辫,轻轻吐出一口气,把刚刚蓄积的一口丹田气送出,这才问道:“少山主,少当家的,不知这第三回合,老夫我是输是赢,不知我们这队人马,能不能从你山经过……”
“老头儿,你……”这壮汉,口中原本腌臜的很,但现在,却半句责难也难说出。
原本是如此,即便再心智不清,终究不是傻子,接连被打败三次,壮汉此刻已然明了,自己远非面前这老者之敌,但煮熟的鸭子嘴硬,好汉出在嘴上,壮汉一开口,倒让这老镖师又是一惊。
“老头儿,你说的准,你能耐强,咱再跟你计较,也打不过你。按理说,我就该老老实实放你过去!可是,你打的赢我,这原本就是应该的,毕竟我比你年轻,你打得过咱爹么?”壮汉问道,“就好像你说的,这路镖原本是你在保,所以小伙计说的话不算。其实,咱说话也不算,这山寨子,这抢家劫舍的活计,原本是咱爹说了算。你得打赢了咱爹,我才能放你走!”
壮汉这话,真真的把老镖师逗笑了。
“傻小子,我早料会有这一出,不过没想到,说出这话的,竟然是你!人言明人不说暗话,揣着明白不能装糊涂,打了小子,就要出来老子。既然这山寨子,你老子说话算数,还是你即刻着人,把这真正的山大王,请下来,让我与他过过话吧!”老镖师说道。
“自是不假,实不相瞒,我与你动手之前,已经让人上山去请了,按这速度,估计再有一袋烟的功夫,咱爹就该到了!”壮汉答言,满脸的不忿,“待咱爹来了,自然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老头儿,给我出一口恶气。老头儿,我看你也佩刀,咱爹也用刀,到时候,让咱爹跟你在刀招上,好好给你上上课!”
“傻小子!是‘你爹’!不是‘咱爹’!”陈二虽然刚才吃了亏,上了当,在这壮汉面前没走一招就败了,此刻见老镖师已然取胜,断定这一路山贼,断然不会有什么高明的把式,于是胸有成竹的,恢复了往日的英雄之气,他慨当以慷,虽然停步不前,仍然高声说道,“一会儿自有一番计较!”
山风渐息,阳光毒辣,情势就这么僵在了这里。晒的久了,人困马乏,大家终究还是有些疲了。闷热的空气中,壮汉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陈二的鬓边,也已经微然带汗。
老镖师走回到马前,从马鞍桥上解下宝刀,重新系回到自己的腰间。他解下牛皮缝制的水囊,自己不饮,却把水向这“乌兔马”的嘴里灌了些。
宝马行走多时,原本有些困乏,此刻见水,来了精神,这马伸出长舌头,把水卷入自己的口中。
却在这将然之间,突然间阵阵阴风袭来,乌云蔽日,恶风袭来。
老镖师抬望眼四下观瞧,没发现什么端倪,嘴角却泛起一丝苦笑。“该来终究是要来,没想到我这戎马生涯,老了老了,竟然还要再添一笔血债!”
想到这里,老镖师把水囊扎好,重新绑在马鞍一旁。
号炮声自山间响起,绵延不断。
“爹啊!你快来啊!有人欺负我!”这壮汉,兀自高声的喊着,痴痴的声音中,竟然有了一丝委屈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