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正说到,陈二与壮汉交手,电光火石间老镖师已经预感到危险,他估摸陈二不敌,于是高声喊喝:“陈二,扔刀,回来……”
老镖师的话还没说完,陈二的刀,已经触碰到壮汉的车轮大斧,这一下,陈二的右手虎口震得生疼,刀如同不是自己的一样,瞬间就溜出了手,这钢刀真如壮汉口中的“小片儿刀”一般,悠悠飞起了一丈多高。
陈二已经手中无刀,壮汉的斧招却开始连绵不断,巨斧夹带着风声,平着向陈二的头部削来。这下如若被削中,陈二的半个脑袋真要被消掉。
“顾不得胜负,保命要紧……”陈二在惊惶中,听到了老镖师的提示,这才缓起了精神。他身子向后仰,使了一个“铁板桥”“虎抱头”的架势,躯干几乎是与地面平行,向后蹿出,这一下,蹿出了八、九尺,狠狠的摔在地上。地上的碎石子划破了衣襟,蹭破了皮肉,但好在没有致命伤。陈二站起身,掸掉了尘土,回想起刚才惊险的一幕,心里不住发憷。
“当啷……”一声响起,陈二被打飞一丈多高的刀,这才落到地上。
“老达官爷,这小子好厉害!”陈二揉了揉自己已经被震裂的虎口,心有不甘的说道。
“老头儿!你使诈!”壮汉见陈二退回队伍,脸上带出了一丝不悦,“刚才这‘扛旗儿唱戏’的小子说了,他要跟我打,你怎么还在旁边给他出主意?你要是不给他出主意,刚才我就直接给他脑袋削掉了!”
“壮汉休要多言,我这是怕你言而无信!言而无信,不是大丈夫!”老镖师摇摇头、摆摆手,说道。
“老头儿,你把话说清楚咯,少当家的我怎么言而无信了!”壮汉听到老镖师的话,把车轮大斧让在身后,亮了个身法,问道。
“你刚刚自己说的啊,你说你今天不宰人,你要真是把他脑袋削掉了,那不就杀人了么,杀人不打紧,你不就言而无信了么?”老镖师含笑答道。
“嗯!对!我真把他脑袋砍下来,他就死了,吃什么都不香了。他死了不要紧,我这今天就说话不算话了!我说了,你们要听我的话,我就不宰人!”壮汉自言自语,他言罢,突然抬头,眼中露出了光彩,他朝自己身后的喽啰一挥手,高声喊道,“兄弟们,卸牲口,推车,东西都归咱了!”
“慢!壮汉!”老镖师拦住了一班准备上前的喽啰,“壮汉,你把话说明白了,我们这些东西,怎么就归你们了?”
“这‘扛旗儿唱戏’的小子刚才说的啊,他说我要是赢了他,这趟镖就让我带走,我要是赢不了他,我就回我的贼窝忍着去。”壮汉说道这里,嘿嘿笑出了声,“老头儿,我看你是个明白人,你说,我刚才算赢他了么?你要说我是赢了,我这就推车回山,你要是说我没赢,你让这小子出来,让他把刀捡回来,我跟他再接着打!”
陈二听了这话,心里一惊。他下意识的向老镖师的身后藏了一藏。
须臾之间,陈二发现不妥,他又耸了耸肩,站到了老镖师身前。他说:“老达官爷,这话确实是我说的,今天我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能折了咱镖局子的脸面!”
老镖师听了这话,哈哈笑出了声。
“陈二,小子,我说你‘油梭子发白——短练’,你刚才还不信。现在你信了吧!靠边儿!”老镖师拍了拍陈二的肩膀,示意他站到自己的身后。
“壮汉,少当家的小伙子,没错儿,刚才我们这小兄弟、小伙计输招了,不仅输招了,连刀都让你震飞了,刚才我要不把他叫回来,你就把他宰了。让他再和你打,他气势已经没了,也还是个输。按理说,这几十车的货物,都是金元宝、银元宝,真就该归你,可是,有一节你没想明白!”老镖师说道。
“哪儿我没想明白?”壮汉问道。
“我刚才说了啊,这一队人马,保镖的、赶车的、扛旗儿的、趟子手,他们都听我的,我说话管用,我说话算数!刚才你赢的,是我的小伙计,他说话,不算数!”老镖师面带微笑,说道,“所以,你赢了他,你长了脸面,涨了士气,可是,没用,这几十辆车,你还是带不走!因为这话我没说。”
“嘿!老头儿!那我怎么才能把这些东西带走,这些金元宝、银元宝怎么才能归我?”壮汉问道。
“你得赢了我!”老镖师答道。
“不行……”壮汉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刚才你说了,你活这么大岁数,不容易,万一真让我这大斧子给宰了,你就白活了!”
“话是如此,可是我想带着这队伍过山,你又不让过,你想把这些钱抢走,我又不想给你,除了打,还有别的招么?”老镖师笑了。
“那咱得把话说在前面,老头儿,我怪喜欢你的,我要是宰了你,你可别怪我!”壮汉说道。
“好说,好说!”老镖师答道,“我要是伤了你,你也别怪我!”
“诶……老头儿你放心吧!你伤不了我!”壮汉把自己的小褂往下褪了褪,露出了自己一身的“横练”,他的浑身上下被一层厚厚的老茧覆盖,“咱爹在我小的时候,就给我过糙了,我这浑身的‘金钟罩’‘铁布衫’,你这大片儿刀伤不了我!”
“不对,壮汉,是你爹,不是‘咱爹’!”老镖师笑了,他说道,“我跟你打架,不动刀!我用拳脚就能打你!”
“那不行!”壮汉答道,“你不动刀,我就也不能用斧子,可是我只会耍斧子,不会拳脚,咱学不会!”
“那怎么行!你这么年轻,我这么老,我这大人不能欺负小孩儿啊,你说,你今年多大啦?”老镖师问道。
“咱今年周岁十七!”壮汉回答。
“对啊!你十七岁,我这伙计陈二,今年十八,你俩一般年岁!我们这伙计陈二,喊我‘达官爷’,我都是你们爷爷辈儿的了。爷爷跟孙子动手比武,怎么能用兵器呢!”老镖师这话,让其他的镖师、趟子手低声哄笑,连站在老镖师身后的陈二,脸色都好看了些。
壮汉身后的喽啰们,各自露出了鄙夷愤怒的神色,心想这老镖师,打就打、跑就跑,干什么徒逞口舌之快。但壮汉心智不全,全然没有听出来。
“对,老头儿,你说的对,你是我爷爷辈儿的,跟我打架不能动家伙。”壮汉说道,“问题是刚才我跟那小子打,就用了三成力,我要跟你打,你还不用刀,我一个不留神,真使出全力,不是要把你伤到了么?”
陈二听了这话,心里骤然一凉。——此壮汉,心智不全,断然不会扯谎,如果刚刚真只是使出了三成力,那他使出全力之时,当有多么可怕!
“这倒真是如此,万一你要真伤到了我,那就不好了!”老镖师说道,“干脆这样吧,你给我三次机会,第一次,你还像刚才一样,用斧子,使三成力,看我空手能不能接,我如果输了,我保的镖你带走;如果第一次我跟你平手,或者是假如啊,假设我侥幸,能赢你个一招半势,那第二次,你使七成力;第三次,你使全力。壮汉,你看这样行么?”
“行!老头儿,你说话一条一条的,我爱听,我听得明白,就按你说的办!”壮汉点点头,他把斧子一擎,说道,“怎么着,别光说了,咱俩动手吧!”
“等等……壮汉……不急……”老镖师摇摇头,“容我把我的刀收好,万一我看你斧子招儿太好,一时忍不住,也拔刀跟你对打了,我这个爷爷,也太没有材料了!”
老镖师一句话讨一个便宜,直说得壮汉身后的喽啰们,个个火从心头起,聒噪不堪:“少当家的,砍了这个老头儿……”“少当家的,别留情面……”“少当家的,把劲儿使足了……”
老镖师却不着急,他把宝刀从腰间摘下,挂在“乌兔马”的马鞍桥上,他走上前,整理了整理自己的长衫,把花白整齐的辫子缠绕在脖颈上。
“老达官爷,您小心,这小子,劲儿大的惊人!”陈二在老镖师身后,小声的说道。
“陈二,莫要多言,否则,咱言而无信了,说好了是我一人,对壮汉一人,你在一旁,不可多嘴!”老镖师心里想的明白,万一贼人一拥而上,自己这二十多个趟子手,断然不是对手。与其如此,倒不如借这个节骨眼,提前把话交待清楚,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实际上是说给壮汉听的。
“对!咱俩一打一,都给我听清楚了,一会儿我跟这个老头儿动手,谁也不能过来帮忙!”壮汉挑选了一块平整的土地,站定了身姿,赶忙交待,说罢,他又催促起老镖师,“老头儿,能打了么?快动手吧!”
“能打了!你进招吧!”老镖师点点头,说道。
“不行,我用斧子,你不用刀,你已经吃亏了,你得先打我,要不然你更吃亏了!反正你也打不坏我!我有‘金钟罩’‘铁布衫’!”壮汉倒也实在,把自己的底线交了个明白。
“不行,壮汉,你先动手,我是爷爷辈儿的,怎么能先出手打孙子辈的呢?”老镖师摇摇头,他伸出右臂,勾了勾手指,示意壮汉进招。
“得嘞!那你看招!”壮汉扬起右臂,劈头盖脸,斧头朝上、斧刃朝下,向老镖师砍来。
这一斧,相较震飞陈二佩刀的那一斧,力道相仿,想来壮汉实在,真真切切只使出了三成力。但斧刃未到,风已先至。老镖师知道这一斧力道惊人,不敢直面硬接,他高喊了一声“来得好!”侧身,让过斧锋,伸右脚,勾住壮汉的左脚踝,待壮汉的力量发透发尽,只借势,在壮汉的肩膀轻轻一拍,壮汉竟然径直向前摔去。
这一下,摔的甚狠,壮汉以脸戗地。站起身时,他右脸被搓破,滴滴的淌血。
老镖师身后的车队,蹲在原地的镖师、趟子手不住叫好,车老板、王掌柜甚至鼓起勇气站起身,高声的叫好。
“这下不算!”老镖师摇摇头,示意大伙儿安静,他说道,“壮汉,你刚刚就用了三成力,我有机可乘,这才侥幸得以沾了点小便宜!”
“没错!咱再来第二次,这次,我……这次,我使七成力!”壮汉脸上见血,不以为意,他胡乱抹了一把,说道。
“来!”老镖师伸手,示意壮汉进招。
“老头儿,你小心了!呀……”壮汉倒退一步,双臂伸展,如陀螺般转了一圈,顺势斧子下劈,向老镖师砍来。
这一斧,着实让陈二心惊肉跳。陈二自忖自己的把式,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但看到壮汉这一斧劈来,自己竟然只能模糊看到壮汉的身形,他力道的精纯、身法的灵变,远在自己之上,刚刚壮汉要是跟自己使七成力,自己恐怕已然毙命了。“可是老达官爷能承受的了这一斧么?”陈二不敢多想,定睛仔细观瞧。
只见,老镖师再次点点头,惊诧于壮汉年纪轻轻已经有如此修为,他控胸、缩背,这一缩、一让,已经让身体向后,微微让出了一寸有余,狭小的空间,恰好避过了壮汉的斧招。老镖师伸二指,在壮汉肋下微微一点。
这一次,壮汉再次向前摔倒,再次以脸戗地,这次,摔的是左脸。再次站起身时,他左脸被搓破,又开始滴血。
“你……你使阴招!”壮汉抹了一把自己的左脸,发现左脸也已经被戗破,滴滴答答的流血。
这阵子,他感觉到疼了,不仅左脸疼、右脸也疼,不仅左右脸疼,肋叉子也疼,“哎哟,我……我喘岔气了!”
镖队里,又是一阵喊好。老镖师朝大家摆摆手。
“壮汉!”老镖师说道,“这下还不算,你虽然使出了七成力,但是你出招的时候,喘岔气了,心思不集中,没打准,所以不算!”
“不对!我喘岔气不是出招前,是你打的!”壮汉说道,“但这次还不算,因为这次我只用了七成力,我没用全力!”
“好!壮汉,你是个实在人,这样,你歇会儿,把气儿喘匀了,不再岔气的时候,你再使全力打我!”老镖师说道。
“老头儿!”壮汉猫腰大口大口喘着气,双眼中却露出了刚才与陈二过招时,带出的凶光,“你让我喝口酒行么,喝口酒,我这岔气就好了!”
“去!喝酒去吧!”老镖师点了点头。
“来啊!给我送酒来!”壮汉往回走了两步,朝自己的喽啰一挥手。
一个喽啰分人群,一溜小跑,背着个硕大的酒葫芦来到壮汉面前。
壮汉咕咚咕咚喝了足有五大口,喝的腮边鬓角全是撒漏出的酒浆,这才一抹嘴。
“行了,老头儿,我喝过酒,不岔气儿了!你小心了!你得格外的小心!”壮汉说道,“这第三次,我跟你商量好,我要用全力了,十成力,但因为我喝酒了,喝过酒,酒力催体力,说是十成力,实际上就是十二成力了,对不住你了!你摔了我两次,这次我得给你来个厉害的了!要不然,你真不知道小太爷我的厉害!”
“嗯,壮汉,还望你念及老朽一把年纪,留我一条性命。如果你真伤了我,失手杀了我,万望你留下我这一队人马的性命,不要伤及无辜!”老镖师点点头,说道。
“放心吧,今天我只宰你一个,和他们无关!”壮汉呼气吐气,一边蓄足了力量,一边说道,“我来了!”
陈二的眼花了,他甚至有自己喝酒喝醉了的错觉。
“老达官爷,您小心啊!”陈二不自主的喊出了声,他前进了几步,心想一旦老镖师性命有虞,自己一定要抢步上前,替老镖师扛下这一斧。一切皆因自己想要抄近道的“小聪明”而起,这一次,即便自己死了,也要保全老镖师的性命,以利老镖师取刀再战,杀尽这山野间的贼寇。
只得见,老镖师原地站定不动,那壮汉,却兀自向后退了五、六步,他陀螺般转动身子,蓄力前行;只得见,地面尘土飞扬,那壮汉却越转越快,身形晃动处,壮汉身形斧影迷蒙;只得见,迷蒙中,那壮汉一斧快过一斧,一招快似一招,轻轻重重长长短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壮汉已然下了杀心。
究竟哪一招是实招,哪一招是虚招,陈二分不出了。壮汉究竟在哪里,陈二也辨不明了。
说实话,老镖师也分不出、辨不明了。
“呀!”壮汉高声喊喝。
“呀……啊……”势已至此,老镖师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他高声喊喝,凑上前。
“死就死了吧!死就给我报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老镖师说的最后这一句话。
若知战场之上,老镖师护镖比武,究竟是死是活,下回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