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在相似的眉眼之间，追忆昔日的笑颜。
军训时盼望的雨，总是令人无奈的在晚上下起。
总以为这是最后的一次彩排，却总有下一次在静静等待。
然而当一切结束之时，你只是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看我们的目光里，没了严厉，只有温暖的笑意。
然后转身离去，未留下只言片语。
你说你叫吴迪，我们叫无敌。
——周墨桐2012年9月军训随笔
……
天空一碧如洗，不自然得没有一丝云彩。风一直在吹，却依然没有飘来一点云，好像老式电影里粗糙的静止背景。
天空从天边的青白向头顶的那抹深蓝渐进，偶尔有一只蜻蜓从头顶经过，轻盈的鞘翅无声地划过空气，搅动开一片斑驳的光影。
这样的天气，万事皆宜，比如去海滩享受阳光，比如在街边的咖啡厅选一个靠窗的角落敲打键盘，比如园游会或者郊游——唯一不适合的就是军训。可是军训，往往都会碰到这样的日子，好像所有的雨水都因为军训而延期抵达，好像真有这样一种魔咒：“你若军训，便是晴天。”
周墨桐这样看着天，在心里诅咒着这该死的天气。不过，这次他的身旁没有了那个可以搞笑的人，这次他也不再是那个孱弱的周墨桐，这次同样没有凌若萱，只有那个作为凌若萱的影子的女孩，却也不再像过去那样站在他视线可及的斜前方，也不像她那年那样自告奋勇地给教官做助手——或者说，这次大学军训的教官并没有找一个助手。
毕竟，她不是她。
毕竟，时光不会重蹈，故事不会重演。
即便他，周墨桐，那个写故事的人，同样无法幸免。
不过这所大学的军训和枫原一中的军训倒是如出一辙，只是时间上长出了一倍，但内容仍然只是练队列，关于军训的一切，都纯粹是为了闭营仪式时的那场汇报演出。格斗、射击，这种有趣的训练内容，好像永远只存在其他同学发的状态里。
再痛苦的时光在时过境迁后都会变成美好的回忆，但是却不会因为当时知此就不感到痛苦了。
如此刻，周墨桐睁着惺忪的睡眼，清晨的空气很凉，阳光却十分温暖，洒在身上，有一种微醺般的困意，显然还不大适应睡在寝室。似乎连梦都变得一片混沌，只能依稀看见那些旧时光中熟悉的场景，但好像连它们都被空间和时间的距离拉扯得模糊不清起来。
忍受了开营仪式时的长篇大论后，于是终于迎来了带队的教官，长相老成，和大多数军人一样黝黑的脸上生着许多晒斑。不过他在队列前面站定后，一双小眼睛东张西望，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又让人怀疑起他老成的长相是不是和他本身的年龄相符。
周墨桐总觉得，军人应该不像这种样子，一副不守规矩的散漫样子，更像是个临时工，直到他左顾右盼，见周围的教官都开始训练了，才宣布开始站军姿。不到三十分钟，就迎来了第一次休息。大概是因为女生比较多的缘故吧，周墨桐这样想。
于是这位名叫吴迪的教官的仁慈渐渐展露得淋漓尽致，如墨桐高中时就知道的道理，老兵如他，尤其是明年就要退伍回老家的他，对于学生们格外仁慈。
比如他大部分时间在东张西望，看其他队列的训练内容。比如每次只站四十分钟军姿就下令让大家坐下，美其名曰：“大家坐下来交流交流感情”。过了一会又问大家休息好了没，说如果没休息够的话，他就再磨叽一会儿。
再比如站军姿的时候让大家向后转，这样刚好背对毒辣的阳光。刚好，那张属于夏雯琪的侧脸就这样毫无悬念地出现在了周墨桐的斜前方。
夏雯琪仍然扎着那样子的花苞头，发髻巧合地挽起在那个唤起他记忆的位置，她不太规矩地带着军帽，后沿被发髻顶住，因此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直接遮住了上半张脸，但侧脸依然没有任何遮挡地出现在周墨桐所在的角度。
明明看不出两个人有什么相似点的容貌，好像两个人的名字一样毫无交集，但却偏偏会在那个角度，将两个人的侧脸神奇地重合起来：高高鼓起的苹果肌，鼻梁的弧线和细密的黑色睫毛，以及颊侧垂下的一缕鬓发——不过他也意识到，那个时候的凌若萱，并不是花苞头。
那年的凌若萱，额前的碎发乱乱的，蓬松的乌发，脑后扎着一个短短的小辫子，又不是马尾儿，这样拢起脑后的发丝，两边的鬓发就显露出尖尖的“V”形。
可是视线就这样被牵引住，明明知道那个身影不是她，不是他那么喜欢的凌若萱，却依然无法自控，好像在他的心里，仍然渴望死死抓住她，害怕忘记，害怕有一天自己会忘记了她的模样，害怕那些美丽的记忆会像高脚酒杯那样粉碎，再也拼合不回原本的模样——
好像不久之前，他还在不断坚定，告诉自己要忘记。
她的侧脸，好像一个结点，连结时间与空间，仿佛这样就可以望见，那年你青春飞扬的笑脸。
而周墨桐就这样喜欢上了军训，喜欢上了在军训时戴眼镜，尽管这样会在脸上留下不均匀的晒黑，却只因为喜欢上看着那个方向，喜欢、甚至是享受那片刻间的神似，那感觉，好像她还在这里，而他还是那个有些胆怯的男孩子，默默守望着那个方向。
一切都变得像开始时那样：在一个充满陌生人的新集体里的时光，一个女生开始在一个男生的眼里发出特别的光亮。他有那种闪烁不定的目光，总是喜欢跟着她身影的方向，却总是回避每一次的相撞。
那位吴教官慢慢变得和蔼可亲起来，他会在主（天哪）席台上校领导指手画脚个不停的时候，恶狠狠地低声说：“真能装！”
会在他们队长不断讲注意事项而占用了他讲评时间的时候抱怨说：“一共十分钟，你就讲了八分钟！我就剩一分钟了……”
也会因为自己名字的原因避讳，硬是将口号中的“所向无敌”改成“所向披靡”。
而周墨桐也越来越发现，她们真的好像。
她们都是那样积极，不像他，更喜欢独来独往，或者从来只跟几个好友在一起。而她，夏雯琪，明明由于身体原因请了一天假，却还是在军训结束后来到操场上参加系里的拔河比赛。
“其实你不用来。”周墨桐这样迟疑地看着她。
“班级荣誉的事儿能不上么？”她反诘，那一刻突然觉得像极了那年的若萱，连同这单纯得有些可笑的原则。
她们都是那种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她常常在军训结束后晚上开会的时候，仍然穿着军训服出席，尽管其他人早都已经换上了五颜六色的便装，来到大学的女生们，早就无法按捺心中打扮的欲望。
她们又都有着一些相似的小习惯，比如会在一只手玩手机的时候，抬起另一只手，用手指卷弄着鬓侧的发丝，会在自己站累了的时候翘起两脚内侧，小小地偷懒一下。
某个训练后休息的间隙，周墨桐看着一个人坐在那里玩手机的夏雯琪，过去他看见的她，总是和几个爱笑的女生聊在一起，突然那么一刻，感觉她的身影，那样孤独。
他走过去向她要了电话。“啊，”她抬起头来，说出了自己的号码，最后还不忘记补充一句：“夏雯琪，有雨字头的。”那种嗓音、语气和大气开朗的感觉，好像他记忆深处存在着的某种遥远的气息。
他才意识到，也许按道理，他还不该知道她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