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的人们,说起新政,总会用新城新韵新仪陇这样的句子去点缀与包装它。其实新政已经很老了。老得像嘉陵江躯干上的一块苔藓,只不过它千年生生不息、涅槃更生,所以郁郁葱葱、韶华长驻罢了。
根据历史人文学家关于人类文明无一例外发源于大江大河的学说,新政最早立足于世间的姿态应该是原生态的农夫垄作,渔樵江渚。星星点点的几许茅屋与零零散散的几条小舟在风吹雨打中,飘摇如萍。久而久之,嘉陵江中游这片不足二十平方公里的冲积扇上,便在人类集聚而居的炊烟里衍生成傍水而居的河埠。桨声欸乃,帆影幢幢,顺引秦陕,逆迎巴渝,新政的一片河滩上便有了街与市的称谓。直至今日虽韶华已逝仍风姿绰约的米市街、布市街、盐店街、油房街、铁匠街……以及满目疮痍的明清时期建筑与半截唐城墙,不但是它上下千年作为川东北物资集散地之一的地标性物证,也管窥了这块“苔藓”历久弥新的生命艳丽与物欲繁华。
白驹过隙,西汉早已矣,更遑论魏晋。南朝四百八十寺飘摇于风雨之后,大江东去,隋去唐来。当高祖李渊雄才霸略的目光由长安惊鸿一瞥地跨过秦岭,盛唐帝国的版图上就有了一个叫新城县的所在。只不过这个名字存在的时间不长,当李建成成为有唐第一位太子后,新城就不得不避太子名讳而改为新政县了。虽然后来他在玄武门事变中被李世民杀死,但新政依然还是新政。只是唐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名字一叫就是一千五百多年的时光轮回。
统治者们看重的是江山与名讳,而文学艺术家们看重的却是才情风雅与心情放纵。自贞观以降至南宋末年,不知有多少高人雅士、墨客骚人或驭一叶扁舟或乘一骑毛驴徜徉在千里嘉陵秀色可餐的春光里。而新政,天光云影下那堆出于岸、壁立江中的离堆胜景与茶香袅袅、万头攒动的古埠码头,自然是他们流连忘返的首屈之处。
最先选胜登临的人大约是吴道子,这位通过观赏公孙大娘舞剑,以体会用笔之道进而渐成唐代第一大画家、被后世尊称为画圣的人,其足迹踏遍了嘉陵江两岸的山山水水,新政的灵官庙与龙神垭的佛龛里,都留下了他最擅长的佛道壁画创作。历千年而不改其色艳与飘逸,后人视之为神品。惜乎多半毁于十年动乱之中,少数幸存下来的,已被南部县文物部门加以收藏。据说当年唐玄宗听闻蜀中嘉陵江山清水秀,妙趣横生,不禁心向往之,遂命吴道子在长安大同殿壁上绘画。画圣凝神挥笔一日而成,嘉陵江三百里的旖旎风光跃然墙上,玄宗看了啧啧称赞。如今唐已远去,大同殿早作灰飞,其作品自然不能传之后世。但总是禁不住我常常痴痴地神驰遐往:那上面一定有新政,因为新政有千里嘉陵江上唯一的离堆呀!
继之而来的应该是颜真卿,这位唐代中期杰出的书法家,其创立了“颜体”楷书,与赵孟頫、柳公权、欧阳询并称“楷书四大家”,在中国书法史上和柳公权并称“颜筋柳骨”。在新政,他是访友与创作两不误。在离堆的峭壁之上,他为好友鲜于氏题写的《鲜于氏离堆记》,雄健浑厚、苍劲典雅、古朴俊逸、神韵盎然,将毕生书艺之精髓融汇其间,成为“颜体”越千年而不朽的精品之一。江山如画,神笔如椽,翰墨与花草共香,书法与自然成趣。此中真意、情意、才意、创意,非大家如何把握得住?
现在该说一说元稹了。这位早年和白居易共同提倡“新乐府”,世人常把他和白居易并称“元白”的晚唐著名诗人,大约是在新政住了不少时日的。月明星稠,枫叶荻花,佳人与长安都远在秦岭以北。诗人小酌于画舫之上,孤独甚苦,浊酒太烈,但远远近近的渔火却将他的乡愁燃烧成欲罢不能的诗情,于是新政便有了一首他传之后世的脱口秀:
新政县前逢月夜,嘉陵江底看星辰。
已闻城上三更鼓,不见心中一个人。
须鬓暗添巴路雪,衣裳无复帝乡尘。
曾沾几许名兼利,劳动生涯涉苦辛。
新政有幸,江水多情,多少分享了一把大唐丰腴的神韵。有宋以后,新政似乎成了人文的盲点,不知是匈奴的铁骑吸引了中原太多北望的目光,还是难于上青天的蜀道阻滞了高山流水的再来,新政就像水墨画中的留白,成了一个时代可有可无的装饰,就连“细雨骑驴入剑门”的陆游,也懒得理会这个近在咫尺的离堆及离堆之上的鲁公祠、九曲流杯池和附近香火旺盛的灵官大庙,而是以“远游无处不销魂”的姿态径直溜到成都“衣裳征尘杂酒痕”去了。至元代至元年间统治者撤销新政县治后,新政便整个儿成了被史册、文献、书家、画者、诗人遗忘的角落。只有那些依江埠而生生不息的米市街、布市街、盐店街、油房街……在时代马蹄不断腾起的尘烟里诉说着它与这个世界相共的休戚。
往事越千年。滔滔不息的江水诉说着,诉说着一个关于重回盛唐的梦想。帆影飘零的古埠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关于再造繁华的时代。
当然,盛唐是倒流不回去的了,但一个新的时期却在一个历史必然的约定中向新政迎面而来。
1978年,新政由南部县划归仪陇县。理由很简单:仪陇无大江,而且缺水。
历史在这里似乎回到了原点,新政最初的崛起是因为江,朵颐大唐的盛宴是因为江,划归仪陇还是因为江。看来无论是古老文明还是现代文明,其延续与强盛,水都是最重要元素之一。
碰撞、磨合、沟通,新政与仪陇的水乳交融从1978年起用了整整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间的后十年,笔者有幸在新政这片热火朝天的土地上采访过数次,并在1998年发表的长篇通讯《大镇风流》中这样兴高采烈地写道:
“地壳的生命律动将仪陇定性为地处偏远、水资源严重缺乏的老、边、穷县,而新政镇则饮马嘉陵江畔,以独特的地位优势和资源优势成为仪陇负重自强、全面发展的突破口!”
末了,笔者还意犹未尽地强调了一句:
“——仪陇必然这样选择新政!”
我肯定不是什么未卜先知的易学大师,也并非什么高瞻远瞩的政治掮客,写下这样的句子注定也与未雨绸缪、响遏行云之类的溢美之词无关。但《大镇风流》却在全县风流一时,尤其让人们奔走相告的是,幸运的馅饼还真的从五彩云端上砸了下来,并刚好印证了那句“仪陇必然这样选择新政!”的说法。
2003年7月8日,国务院一纸批文,仪陇县址由金城搬迁到新政。
一个从元代起即打入“冷宫”的老新政,经过八百多年的风云梳裹,又在忽如一夜春风来的时代氲氤中亭亭玉立地掀开了它走向时代前列的盖头。虽然算也算是“梅开二度”,但“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
新政成了一块吸引一切积极因素纷至沓来的磁石。老县城各机关干部携老将雏空巢而来,远近各商贾贩夫缠金藏玉空巷而来;各建筑队伍摩拳擦掌雀跃而来……新政就是一个大工地,装载机低首怒吼,大塔吊高耸入云,曾经在20世纪80年代震撼中国的三天一层楼、十天一高楼的深圳速度再次在21世纪的川东北新政镇上演。
毋庸讳言,这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年代。
而胡锦涛同志2004年8月对仪陇的视察,则无疑使这个激情燃烧的年代更加意气风发、豪情满怀!
胡锦涛同志关于“一定要把朱德故居保护好,一定要把朱德故里建设好”的谆谆嘱托,却在瞬时间成为古老新政“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原动力。
再誓师!
再鼓劲!
再创奇迹!
以实绩相回报,承关怀而奋起!
新政之新,就像童话一样,在千里嘉陵江畔诉说着它的美丽与它的崛起!
十里滨江长堤,就像一轴荡气回肠的《兰亭序》,处处可餐它的秀色与它芬芳的气息;红色经典广场就像一方古篆,苍劲饱满而圆润,红色文化的志存高远与中国古文化德的神韵扑面而来;金鱼塘就像一幅写意的水墨,清明时分,这里有醉在春烟里的拂堤杨柳,冬至时节,这里有倒映清波的挺拔翠竹,曲径通幽,自有柳暗花明处,九曲回廊,清波之上可观鱼。它们与小东山、金鱼山、滨江湿地等其他七个主题公园一道共同构成了新政这个城市滨江山水园林的视觉主题,也成为这个城市最新最美的特色所在。一条条干道就像一行行行书,舒展、流动,如行云流水,一鼓作气地从东山之下铺排到江边;图书、博物、文化三馆合一的独特建筑,不仅是仪陇县城地标性建筑之一,还像一粒璀璨的明珠,玲珑剔透中毫光四射着仪陇“三乡文化”的灿烂。有“四川十大特色商业街”之誉的兔香苑与川北民居建筑群,则如一幅幅鬼斧神工的剪纸,清秀婉约,明亮可人,增添了一个城市只可意会却难以言说的神韵。而迁县之初即横跨大江两岸的嘉陵江大桥与新政航电工程则像两道空山新雨之后的卧波彩虹,让河东与河西携起手来,蔚为一体。
对了,还有河西。在那个曾经芳草萋萋的岗峦之间,一座可容纳上百家企业的现代化河西工业园正拔地而起,它的问世,一举结束了这个川北曾经因穷而闻名的大县“重工业打石头,轻工业打锅盔,三产业打麻将”的辛酸史。巴南高速公路从它身边蜿蜒而过,嘉陵江二桥从2012年跃跃欲试地从河东暗送秋波,到2014年冬天顺利合龙,河西城区的规划也从拥江开发的蓝图之上一夜之间变成财富新政新的地基,新政之新的新一轮梦想与憧憬在一桥飞架之际被灿烂锁定。
新政之老,在于它是千里嘉陵江最古老的水埠,而新政之新,在于它是千里嘉陵江在21世纪建造最快、变化最大的城。各种媒体更是习惯用“南充第十座城”或“嘉陵江上最美的县城”来形容它。我无法看见,但我可以肯定,百年之后,仍然会有一个被某个团体或文学爱好者们称为“作家”的人徜徉在离堆之上,像我一样噙着热泪对着这片热土说:
“新政很老,其实也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