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坝的故事
地名的故事
成都有个很有名的地方,叫华西坝,不说尽人皆知,但凡在成都住了一阵的人,应该都知道。这华西坝有个奇怪之处,就是它虽然大名鼎鼎,但是都找不到这个地方,不像天安门,你可以指着它说,这就是天安门,明白无疑。成都这个华西坝,不论你到街上去,还是找来地图看,或者到地方志去查,都找不到它。
前不久有权威人士编辑出版了一本书,叫《成都街巷志》,记载了成都大小上千条街道的名称由来,演变历程,还有背后的故事。这书囊括了成都的全部大街小巷,有依然存在的,有已经消失的,书里也找不到华西坝。有首歌这样唱:“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呀”,说的是长征,这华西坝也是这样,听说过,没见过。
前几年文化产业开始火爆,大家纷纷把值得一提的东西翻将出来,精心打磨一番后,将其变为商品,然后冠以文化,加以出售。
成都有条街叫大学路,通长800米,也被打造了一通,街头街尾各立了一块牌子,说明此路的来历,其中有一句说,“1904年,光绪三十年,英美传教士在此投资购房,俗称华西坝”,说且说矣,但语焉不详,且诸多可疑,洋人投资购房就叫华西坝,而且是民间俗称,何不称“洋人街”?于事不合,这大学路在城南,为何称华西,于理不通,将一条街道称之为坝,于情不符,这街牌可能是敷衍塞责,也可能另有难言之处。
还是老君山一位得道高人解出了来历。原来这华西坝,就是因为当年洋人在此修建的“华西协和大学”而得名。华西者,“华西协和”的简称;坝者,周围附近也。通俗讲,“华西坝”就是“华西协和大学周围那一片”的意思,这是泛指,难怪你找不到。这一片是哪一片呢,高人在地图上勾勒出来,南起一环路,北抵锦江河,东起红星路,西止浆洗街,这方圆近五个平方公里的地盘,就是从前华西协和大学的校区,也就是俗称的“华西坝”。
校名的故事
华西坝得名于华西协和大学,尚且如此家喻户晓,想来这大学的名头应该更加响亮才对,却又作怪,“华西协和”之称,恐怕除了专家,没有几个人知道。究其原因,其实也简单,因为这所大学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就充了公,后来几经改名换姓,已经不复存在了。
华西协和是由美国和加拿大的一些教会组织建立的,始于1905年,原先只是个教会学校,类似于神学院。到了后来,学校主事的把科学的课程也搬进了学校,华西协和逐渐发展成综合性大学,传授自然科学,也传授人文科学,不再以神学为限。
华西协和的医学尤其了得,中国的现代牙医,疾病控制,临床医学等,都发源于此,不可小觑。相比之下,法国的传教士眼光就短浅一点,他们把神学院办在了人迹罕至的山里,鸟儿鸣,花儿香,修行可以,要想长久就不行了。所以华西今天还在,不久前还搞了百岁纪念,校园焕然一新,生机盎然,那边法国的上书院却早已成了瓦砾一片。
华西协和的“华西”二字,是“中国西部”之意,容易理解,这“协和”二字就有些文人的扭捏,按英文的原意,就是“联合”的意思,取几家教会联合兴办的意思。联合国的“联合”也是这两个字,要是译成“协和国”,你想想,是啥味道?
不管怎样,“华西协和”当时位于中国西部边陲,像沙漠中的一片绿洲,为苦难的中国带来许多现代文明。除了推广科学,发展医疗外,还办了小学和中学,现存的小学路、中学路和大学路,都是当年民间为了方便,口传俗称至今的。凡事从娃娃抓起,洋人深谙其道。这还不算,还有育婴堂,专门帮助妇女和儿童,大概和今天的妇幼保健院相仿。
20世纪80年代末,有个加拿大华人到中国公干,临行前母亲给他一张照片,是母亲和襁褓中的他,背景上依稀可见“华西育婴堂”的牌子。母亲告诉他,这是他出生时照的,时间是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地点就是这里,成都某地的“华西育婴堂”。母亲拜托儿子,一定要找到这个地方。
这儿子也孝顺,公干完了,就从上海飞过来,在成都掘地三尺,一定要找到那个不知在何处的“华西育婴堂”。一开始他还是孤军奋战,后来翻来翻去的,动静大了,就惊动了“中加管理培训中心”,那里面有一群从加拿大取经回来的和尚。和尚们刚从加拿大留学回来,得知此事后,马上投桃报李,出手相援。和尚们带了那孝子翻江倒海地找,居然真的找到了这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华西育婴堂”,不过时过境迁,那里已变成了一座食府,当年的“育婴堂”已不见了踪影。
成都是美食之都,餐馆见缝插针,四下林立,那孝子没看到原来的育婴堂,虽然稍有遗憾,但表示理解,忙着照了很多照片,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成都原是个小城,自称穿城九里,可见其小,城外锦江河畔的华西协和按当时的标准来看,应该算很大。抗战时期,尽管说国民政府不抵抗,但全国仍然烽火连天,前线的大学纷纷搬迁。很多学者到了昆明,组成了“西南联大”,也有一部分到了成都,在华西协和栖身,这其中包括不少一等一的各界大师,如顾颉刚,陈寅恪等。华西协和以其独特的西方胸怀,礼仪周全地接纳了他们。
当然也有不少华西协和的传言,拿婴儿做实验啊,换头术啊等,不一而足。这也难怪,国人当时何等愚昧,《封神榜》里有的是鬼怪,搬一两个下来附会凡间,没啥稀奇。
后来新中国成立了,举国欢腾,但华西协和却没有和大家一起欢庆新中国。因为美国在中国内战时站错了队,支持过老蒋,华西协和带有美国血统,就被划进了“敌产”,敌产充公,校园中的外国人等,无甚用处,就被勒令“滚回老家去”,华西协和大学从此消失,只剩下华西坝,因为在百姓嘴上难以根除,得以传承下来。
几年前有人在地摊上发现一本《中国古代社会研究》,郭沫若著,书上盖有几个印章,大概是当年清理敌产时留下的。从印章上得知,华西协和充公后改的第一个名字叫作“华西大学”,简称“华大”,大概已是一家做主,就把表示联合的“协和”二字去了。
到20世纪50年代,抗美援朝打败了美国野心狼,中美结了大梁子,“华西大学”又改名为“四川医学院”,“华西”二字彻底消失,不让人联想到美国。
“四川医学院”简称“川医”,一直沿用到1985年,是继“华西协和”之后最为响亮的名头。在成都地界,你要不知道“川医”,那就要被低看一眼,被人误认为是外地人,这样老婆都不好找。不过“川医”之称,听起来有点地方性,让人隐约感到不过是个大型的县医院,为了强调其重要性,百姓往往称它为“华西坝的川医”,以示了得。
这“川医”虽然名头响亮,但命运多舛,反“右”,“文革”,自然灾害,一个都没有错过,五脏六腑都翻了一遍,苦不堪言。
后来,打倒了“四人帮”,迎来了新时代,大家怀念起老华西,就把名字又改了,还请邓小平题了字。这回的名字叫“华西医科大学”,历史、特色、级别,都反映在这名字里。
“华西医科大学”简称“华西医大”,托了邓小平的福,运相比“川医”要好得多。因为没有了干扰,校园里的专家们可以像当年的华西协和一样,专心研究学问了,这是华西医大发展时期。洋人们看到华西重回正道,也很欣慰,渐渐也有人回来,怀旧,访友,切磋技艺。“华西医大”吃水不忘挖井人,远赴重洋,与美国、加拿大各国的大学重修旧好,还与约克大学合作建立了“白求恩医学院”,地点在加拿大的多伦多。
国际国内,“华西医大”都顺风顺水,一片欣欣向荣。
好景不长,到了21世纪,虽说进入了新纪元,“华西医大”却寿终正寝,再次消失,变成“四川大学华西医学院”,邓小平手书的“金字招牌”也被取下,送进了陈列室。尽管如此,但华西人仍有一点“人还在,心不死”的味道,现在流行的叫法,就直接是“华西”,民间如此称呼,川大好像也奈何不得。
这么多的名字,听起来都乱,其实很简单,说的都是一件事,那就是英美传教士最初在华西坝创建的“华西协和大学”,简称“华西协和”,新中国成立后称“华大”,后来称“川医”,再后来称“华西医大”。现在有点乱,江湖人称“华西”,内部简称“川大华西”,官名全称是“四川大学华西医学院”,您记好了。
围墙的故事
华西协和时代,是没有围墙的,空气阳光,百姓人等,都可以随意进出。当时有个门,上刻中英两国文字“华西协和大学”,这门没有门扇,只是个标志,像山门一样,立在锦江河畔,随进随出,那时校园的界限也不十分明确,华西坝里星星点点,到处可见华西协和的建筑,其间也有竹林院落,炊烟袅袅,那却是民居。中西文化共存于校园中,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别具一格。
绿树掩映,红花摇曳,华西协和融在大自然中,不用围墙,洋人的建筑大都这样。
教学楼之间也没有墙,只有树,小路曲曲弯弯穿行其间,韵味十足。不过有一个地方是例外,那里有墙,校园中心地带有个女生院,这里就有墙。女生院当然住的都是女生,外国人当然明白中国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大概是出于对中国民俗的尊重,这里砌了墙,把女生与外界隔离开来。那墙砌得很高,青砖白缝,很是讲究,不过沿墙一周都种了树,把高墙的肃杀之气悄悄掩藏起来。
新中国成立后,“华西”变成“华大”时,政府建了条大马路,今天称人民南路的就是。这路宽阔无比,把华西一剖两半,考虑到领地权属的问题,“华大”建起了第一道围墙,不过仍属君子墙的范畴,标明界限而已,并不防人。墙用青砖砌就,很矮,且是花墙,间隙之间行得马过得人,墙用金丝竹掩饰起来,隐隐约约,全然没有森严的味道。
到了“川医”时代,政局动荡,民风日下,这花墙就形同虚设,时不时有梁上君子前来,如崂山道士般穿墙而过,进到校园,见啥要啥,实在没有,风都薅一把去。有个小贼进来后发现一群螃蟹,在一个浅池里爬来爬去,小贼不识货,不敢下手,就叫来他爸。那老贼却见过些世面,知道是好东西,他也狠,手不留情,把一池螃蟹一个不留席卷而去。哪承想那螃蟹是用来培养肺吸虫的,老贼一家都着了道,死去活来,还不敢声张。
更有甚者,还有偷死人的。
校园里有一个解剖楼,里面有很多干尸,是用来教人体结构的教具。有天晚上,一个贼摸了进去,大概是初次光临,那贼不知深浅,进去见到大包小包的,满心欢喜,不及细想,捡了一个背好,转身飞檐走壁而去。到家后一验看,包里竟是颗人头,龇牙咧嘴,怒目相向,那贼顿时晕厥过去。醒来后从此不敢看人脸,最多看到颈部,就要装腔作势,战战兢兢。
还有女贼,专偷女生院的内衣内裤,发卡衣袜,不论粗细,偷了再说,弄得人心惶惶。有一回捉住一个,是个小女子,眉清目秀,不像个贼,但是当场捉获,她就是个贼。那时人穷气就大,也比较野蛮,不由分说一阵拳打脚踢,毫不怜香惜玉。打完之后,那女子已不成人样,这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小女子被送进了劳教所,从此不学好,“文革”时听说还组织过红卫兵。
校园被各路飞贼弄得天无宁日,“川医”决定改造围墙。花墙拆去,建起了高墙,这回是防人之墙,极高极大,墙头布满碎玻璃,间杂些梅花钢刺,一片肃杀之气。
这高墙倒有些作用,起码让老弱病残的蟊贼们望墙兴叹,知难而退了。但天下之事难以预料,蟊贼被挡住了,墙头又出现一拨不盗之人,与“川医”纠缠不清。
那时每逢星期六就要放坝坝电影,花墙时代电影是免费的,随便进,随便看。后来起了大墙,“川医”就高估了大墙防人的作用,在大门口设了票房。坝坝电影要收钱了,票虽不贵,仅五分一张,但那时的人都惜钱如命,尤其是小孩,不说讨不到钱看电影,就是给了他,也绝舍不得用来看电影。墙头于是人影闪动,出现了逃票的队伍。这逃票的与蟊贼有所区别,蟊贼进来后怕被发现,要往黑处去,逃票的则不同,进得院中就万事大吉,坝坝电影,你奈我何,所以大摇大摆,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但“川医”还是担心有蟊贼混杂其间,就提醒保卫科的注意防范,不料保卫科会错了意,叫他防贼,他却防起了逃票的。有个姓李的矮子,下手最狠,因为矮,不敢与大人作对,李矮子专门逮小孩,逮住后又揪又掐,弄得小孩一身青紫。这李矮子揪掐手法据说有七种,都不致命,却让人痛得死去活来。平日里小孩带了伤回家,大人就要盘问,唯独周末带了伤,知道是李矮子所为,就懒得去问。
大墙不是障碍,墙下那个矮子才是麻烦,逃票的要仔细对付。开始时,逃票的都是先派小东西下去,见平安无事,大家才一拥而下。现在因为李矮子凶猛,逃票的就派了精壮的先下,一边震慑李矮子,一边接应后面的小东西,并且不逃,要等人到齐了,才整顿队伍,结伴而行,让李矮子再无可乘之机。
这样你来我往,一直到了“文化大革命”,校门洞开,墙头平静下来,倒不是世事太平,而是大家再不用翻墙,直接从校门挺胸而入,谁敢拦我!李矮子怕逃票的前来寻仇,就胡乱加入了一拨红卫兵,弄个袖章戴上,以求自保的意思。往日的蟊贼也把红卫兵战袍披挂在身,大摇大摆,见啥拿啥,哪还耐烦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