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
2016年9月，姐的年轻朋友好好，专程从江西来祭奠姐，与石头大姐、周伟平老师一起去姐的长眠之地祭扫。这是姐走后两个月首次有亲人挚友去看望她，此情此景令我伤痛唏嘘，作诗以示。
夏天过后
是秋天
唯有季节一如既往
这个秋天我去山里
姐在山里
安静是她的全部
几个朋友轻声商议
献一束山野的鲜花吧
走过许多沟壑山坡
这个秋天的山谷
只有蒙尘的绿叶
空气干燥得让人烦躁
仅有木槿花还在开放
在僻静的角落
这朝开暮谢的花
无声地坚持她浅红的颜色
轻轻地放下
姐：
花很美带着生命的气息
这是我们的全部
2016.9.26
仓促
做得很仓促
时间不够
要写的文章
又是序
又是言
言说的时间遥远又漫长
心慌意乱
毫无把握
硬着头皮
强忍着
一切听凭于命运
生命从这儿拐弯
仓促没有给我足够时间
姐我词不达意
2016.9.30
河边柳丝
堤岸泥土房屋在冬天
风是春天的
色彩来得太快
谁一阵惊异
颜色太轻
敏感的心灵才能触动
沾衣欲湿吹面不寒
有人伫立在河边
2016.9.28
姐的藤椅
一把藤椅
姐家中伏尔泰式的椅子
藤椅靠着阳台
阳台外是公园的梧桐银杏冬青
阳光一遍遍走近风很轻
藤椅很满足
我常常坐在藤椅上
说话和看姐来回的身影
后来后来姐匆匆走了
我永远失去了一道风景
2016.9.28
盛开的木瓜花
秋，静静的午后，独自呆坐，用诗歌改写了姐同名的随笔，慰思念之苦、之痛，纪念姐对文明和美的向往和追求。
我很喜欢这早春的花儿
一到二月
春天还没真正来到
它便怒放
梗茎坚挺
我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认识这俊俏花儿的
那年
我们墙门里新搬来了一户人家
是老两口
极喜爱花
回忆的涓涓细流里
险滩也柔软
苦难是清冽的泉水
滋润地田
涓涓如流水般的日子里
善待邻里
种花
这是老两口全部的生活
美丽的“贴梗海棠”
我那时知道了叫“木瓜”
春天到了
木瓜花开了
然后各色的花儿相继开放
真美呀！
然而美的背后……
姐动情
娓娓道
催人泪断人心肠
1966年的疯狂
老两口受尽折磨
种花的人
很快死了
我怜惜木瓜花的倩姿
不忍离别
在阳台用花盆栽种
一直至今
哀婉凄美伤感
流不完的泪
姐向往
盛开的木瓜花
2016.10.3
寒梅盛开了
以分行的诗歌，重写姐同题的散文。
一树蜜蜡之色
透亮清香迎面
几只小蜜蜂嗡嗡
喜欢蜡梅
甚于一切的花
寒冬的芳香
素雅的美
孤傲的清姿
如霜的月光下
莫名地感动怅惘
六十多年岁月
如水流去
只有蜡梅知道
风刀霜剑
苦寒酷暑
只是这与蜡梅无关
清姿依稀
清芳如旧
一年一度
年年蜡梅
月光如水
2016.10.11
《棠棣花开诗文集》
棠棣花开了
噢是棠棣花又开了
色黄大如铜钱
与漫山遍野的碧桃相约
繁盛于灌丛岩旁田埂溪流
棠棣花又开了
姐复活了
多少亲友欢欣
亲切如耳语
芬芳又亮丽
是凤凰涅槃不再死
捧在手里
感动赞叹和流泪
值了姐与病残的身体相伴一生
痛苦的病危中
仍迎风而展
生命还复何求
滔滔的江水
激流奔腾
无畏有之
悲壮有之
姐在风雨中
努力了一阵又一阵
终于
鲜美不再凋谢
注：《棠棣花开诗文集》是姐姐蔡明明临终前24天才完成的34万字的诗文集，得到许多亲朋好友的好评，很有阅读价值。
2016.10.9
藏书
“最舍不得这些书”
姐垂危时对我说
后来我打开书橱
满橱的……我很慌乱
是人类的……
精髓……
古典的现代的西方的东方的……
哲学的文学的历史的艺术的……
有托克维尔的《论美国的民主》
有顾城、谢烨的《墓床》
费特的房龙的杨显恵的
的的的的……的的
高行健的《一个人的圣经》
牛津大学出版社的《最后的贵族》
太多的好书……
无法胜数……
我把所有的书籍都读成诗
似宫殿似高山流水
在这么一个糟糕的年代
在艰辛坎坷的一生中
想象姐残弱的身体拎着重重的书
一点一滴精心收藏
堪比查尔斯王子
一株株修剪海格洛夫的植物
今后轮到我痛……
轮到我无所适从……
2016.9.28
银杏树叶又黄了
岁末你突然亮了
黄金般的光芒
在初冬静寂的空气中
知道你娇人的颜色
在告别的季节
仍绚丽无比
可我却不
整个下午我封闭自己
只在树下踯躅
回想初夏
新绿一片如云霭
和姐一起轻轻呼吸
变化太大
在一年之间
新绿和金黄是两个天地
银杏树叶又黄了
忖前思后
光秃秃地走向寒冬
2016.12.4
过年
到了腊月
渐渐有了异常光线
过年了！
内心响起这样的话
买回一些猪油白糖芝麻
捏做汤圆的馅
人生变成一种坚持
努力把日子过得有条不紊
静静的回忆总是入心和由衷
过年和童年连在一起
在父母膝下那些传统美肴和鞭炮的钝响
我又想到姐
你一生的经历如此清晰
在我最纯净的欢乐中
烙下重重的印记
姐又过年了
2017.1.18
怀念父亲
父亲像一口井
深深陷在地下
吞下无数的砸打
生命之水
只有被吊走时
才见天日
回忆儿时
在寒冷的冬天
带我去火热的澡堂
过年为儿女们
烧几个盼望了一年的菜肴
等我长大
你只用谦卑的口吻
和我说话
从中年到晚年
一种无奈
伴随着一个男人的一生
一些不公平无法消遣
于是选择散步
像卢梭在巴黎郊区
不紧不慢的步子
充满了疑虑
这些疑虑
我接下来继续
就像在童年
翻阅你的书籍
有了在贫穷与歧视中
通向另一条相反的道路
未能给你送终
赶来为你收殓
当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为你擦身
应验了第一节诗行
涌出的眼泪中
已不仅仅
只是儿子的伤痛
2001.6.14
母亲的手
干枯青筋在滑动
没有了语言
张着恐怖
这是母亲的手
一盏残灯
握起细柔地抚摸
对着一双混浊的眼晴
怎么会是这样
规律冰冷
刻骨的母爱
如今只是一副丑陋
让你害怕
选择在星期六下午
接受这一切
长久地长久地
握着母亲的手
任窗外风起花落
2002.10.2
为母亲守灵
最暖心的名字
怎么变得又黑又粗
挂在冰冷的灵堂
我不愿接受
花圈如潮
人群纷至沓来
挽联花篮
我只是木然
母亲连着儿子的血肉
其他都不是
唯一的感觉
生命的架构塌了
血液里流着你的情
此刻像一只被宰的鸡
扑腾挣扎
哀哭与无助
从幼苗开始
如今也快老了
六十年
我从你那里汲取生命
弥留之间
你叫唤着
懂你的意思
但只能握着你的手
灵堂无灵
只一具行将归土的遗体
接下去
是永远的空落
2005.3.20
祭祖母坟
归宿在茶树下
白花开在高高的泡桐树上
青山知音
和你飘逸成一场美丽的梦
这是儿子的选择
鸟瞰着一片水乡
五十年前的油菜花
黄灿灿的祭祀
河水清澈
倒映着父亲葬母的身影
而我把山里的灯芯草当作浮子
拿起钓竿
在春天的阳光下
思念在延续
你纳过的鞋底
穿旧的棉长袍
过年炒豆沙浸粽叶
为了快乐与温暖
一双小脚
总在老屋的长廊里走动
今天把它看成是
一个民族的文明
善良而懦弱
仙逝而去
脱离一切苦难
面对青山绿水
我的祖上洒脱如风
坟墓的沉寂
哲学家的话
都懂黄土呵
总被脚踩着
今天我抓起一把
最值得感激的
只能是你
2004.4.10
这一年清明下雨
雨真透
洗刷着这一个日子
几碟菜一份香烛
我竭力让它们躲开雨水
祭祀的坟全挨在雨水之中
摆开一份心情
妻子在背后撑伞
很有冷意
抬起手臂看了看
雨还是湿了衣服
点燃冥钱
有了火有了一缕冒热气的青烟
冉冉地在雨中上升
就这样待一会儿
看着合坟碑上已抹了黑漆的父母的名字
踩过雨水
远眺又一年的新绿
青山朦胧
2007年清明
2009年清明扫墓
就五朵
黄色的康乃馨
父母这是我此刻的心情
风雨清明又一年
你们的坟又多些坍塌
但这没有什么
花朵有另一种气氛
十五个年头了
大姐换上了全副假牙
小弟添几根白眉
谁不怀念父母膝下的日子
只是有点远有点凄楚
像坟前冷冷的风雨中
飘忽不定的烛光
但花朵很美
火焰一样的鲜亮
在风雨的阴晦里
在寂寞荒凉的墓地
昂首璀璨
这是父母的灵光
闪烁在曾经落难又贫穷的日子里
在今天阴阳相隔的世界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