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月底结钱的时候,或是家里有大事的时候,大房院子里那么多管事,都等着她一句话调遣,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一想到自己也能跟贺兰氏一样,终于能在府里扬眉吐气一番,在下人们跟前也能挣回点脸面回来,季氏心里便高兴得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还想这天怎么亮得这么慢。她描绘着那满院的管事和婆子恭敬站在自己面前,等自己发话的画面,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徐家老老小小的,用过早饭,便各自在院中等消息。待到近午时分,寿山寺的大和尚们也到徐府了,徐老爷子看天色尚早,便又嘱咐厨房放了饭,自己陪着和尚们用的素菜,歇过一阵便发了话让各院的打了行李到徐家正大门等着出发。
徐老爷子一句话下去,平静的徐家跟开了锅一般沸了起来,下人们穿行着搬着行李忙个不停,主子们也是,一会儿找不着这个,一会儿找不到那个,等到一行人终于聚齐了,都已经快未时了。
眼看着徐老爷子就要压不住脾气吼人,徐老太太连忙拉了他的手往前头去。法印和尚带着他几个师兄弟都在前头的车队上,有外人在,徐老爷子也克制些,到底忍住了。
季氏捧着个大肚子,望着远去的马车队扬起的黄土,长长地松了口气,可算是走了。
她看看站在自己边上的徐明梅,脸上木木的,长得又像极了她爹爹,鼻子生得不够灵巧,看着总觉得少了几分机灵。再看看正目送着车队远去的徐明薇,一张瓜子脸生得恰到好处,皮肤又白又透,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不做声便已经十分动人,再加上随了贺兰氏长的鼻子,又高又挺,却又不失了女孩的秀气,才五岁光景便有了这分姿色,再大些,那还了得?
季氏看着自家女儿,再看看别人家的,不由得叹了口气。
也就徐明梅这个小傻妞,还天天跟在徐明薇的屁股后面转,眼下两人岁数还小,旁人或许还想不到那处去。可等到两个女孩子都大了,到了婚嫁的年纪,有这么个漂亮出身又好,家里还有钱的妹妹在旁边衬着,将来徐明梅还怎么说亲事?
季氏心想不如就趁着这次徐明薇要进宫去,慢慢地把两个人拉散了,不黏在一起,久了也就自然生分了。
徐明梅不知道自己母亲已经开始算计着淡化她跟徐明薇的交情了,心里还记挂着贺兰氏在季氏院子里嘱咐她的那几句话,见徐明薇望着马车队久久没有出声,还以为她心里舍不得贺兰氏离开,便绕过季氏,走到徐明薇边上牵住了她的手。
徐明薇其实只是在想徐明柏和徐明樟两兄弟作为大房嫡孙,这次也要跟着长辈们往老家回去祭祖,来来回回这么长时间,那书院里落下的功课可怎么办。又想到这大宅院里头庶子庶女果然不值钱,祭祖这么大的事情,整个徐家除了三房在族谱上记过名字的庶子徐天元能跟着去,其他几房的妾生子女都被留在了家中,没有跟随。
徐家的妾生子是不能跟着嫡子嫡女拍辈分的。像徐明薇这一辈的,不管男孩女孩,都排明字辈。但是妾生子就不同了,另外排的天字辈,名字却是随着各房自己取,徐老爷子并不过问。
妾室所出的庶子要是读书刻苦,倒也能有个出头之日。在族学里文章做的好,便能像三房的徐天元一样,被记到族谱之上,不然就只能同徐家四房众人的庶子一般,到了岁数给一笔银子被放出府去,做什么都好,跟徐家全没干系。
庶女的日子比起庶子来,却是更苦些。徐家的庶子刻苦些还能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庶女们却只能小心讨好嫡母,以期盼嫡母在为自己找婆家时,能多用些心思,不至于随随便便地把自己给嫁了。毕竟像徐家这样的高门望族,即便是身份低一些的庶女,配家境清贫些的官员也是足够了的。
而外头一些小家,庶女被嫡母磋磨死的都有,只要家主不过问,不追究,谎报一声暴毙病逝,事情也就揭过去了。
徐明薇刚穿过来的时候,还以为大房就她和徐明柏徐明樟三个由贺兰氏所出的孩子,等到一岁那年,才在贺兰氏的房里见到了来给贺兰氏请安的几个庶子庶女。
大房的那几个庶子庶女中,竟还有两个跟徐明樟同年的。原来徐天罡回来的时候,也是没有闲着的嘛。
徐明薇看得越多,便越觉得这世道是个男人的天堂,能在外头自由行走,回到家中还有娇妻美妾,左拥右抱的,爽过了拍拍屁股就能走,事后也不用哄不用骗,自然有一堆女人愿意为他受怀胎十月的苦,为他生下一串的孩子。
可怜的不过是女人罢了。
她还在喟叹,忽然手被人拉过。徐明薇朝边上一看,徐明梅睁着一双圆眼正含笑看着她。
“七妹妹莫伤心,大伯母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再说府里还有我们姐妹在呢,空闲无聊了便来找我玩罢。”
徐明薇明白她是误会了,却也不好解释,只能在徐明梅期望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和她的镇静相比,徐明兰便显得失态得多了。她这还是第一次跟家里人分开这么久,初时还不觉得,心里满满都是进宫的激动,还嫌弃两个姐姐占了嬷嬷们的精力。可眼下看着马车越走越远,院子里到时候就只剩了她一人,小嘴一瘪就放开了喉咙哭,还想追着车队去,幸好季氏及时让奶妈子把人给抱住了,哄了好久才哄好。
徐老爷子带着一家老小这么一走,偌大的徐府立刻显得有些空旷起来。
徐明梅在自己院里歇了午觉怕徐明兰和徐明薇觉得寂寞,拿了块刚起手还没绣几针的帕子,便带了挽风一起先到了四房找徐明兰。刚走近晴雪居,徐明兰房里的大丫鬟君兰便将她给拦了,陪着笑脸说姑娘累了刚刚才睡下。
徐明梅也不好打扰,转身便要往徐明薇的住处去。
挽风见她走得急,头发乱了,站着帮忙理了一下,忽然听得里头徐明兰问惜时,“那讨人厌的暴发户可走了?”
惜时窘迫地站在门外没回话,挽风垂着手站在一边只当没听见,徐明梅却是转过身朝惜时大大方方地笑了,朗声道,“惜时姐姐,还请告诉五姐姐一声,明梅这就走了。”
屋子里头顿时没了声音。
惜时脸上烧得都快要冒烟了,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最后竟朝徐明梅行了个过年时才行的福礼。
徐明梅不以为意,也朝她还了一礼,叫上挽风,主仆两人这才慢悠悠地离开了。
惜时看着徐明梅的身影在拱门后终于看不见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刚刚那样的场面,真是尴尬地让人恨不得能在地上挖个洞躲进去。
徐明兰这时从里头探出脑袋来,确定徐明梅不在了,扭头便冲惜时发脾气,骂道,“刚刚人还没走远,你怎么也不出个声提醒下?就背后说这么一句,还被人给听见了。”
惜时低头立在门边并不做声。屋里几个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姑娘脸上不高兴,也都不敢说话,都垂了眸缩到了一边。
整个晴雪居安静得仿佛掉根针下去都能听得见。徐明兰骂了一阵出了气,这才歇住了。惜时看她脸色缓和了些,试探性地劝道,“六姑娘的好脾气在府里是出了名的,奴婢看她走的时候也没生气的样子,姑娘不如晚些时候再待她亲热些,说几句软和话,这事情或许就揭过去了。”
徐明兰白她一眼,啐道,“甚么人,也值得费心去巴结?我爹爹可是官身,二房伯伯又是什么?便是我娘,也高出二房伯母不知道多少,这样的荒唐话不必再提。”
惜时这就不明白了,既然不是担心六姑娘将那句话放在了心上,那自家姑娘是做什么这么生气?不过她也不敢问,不做声地退到了一边。
徐明兰嘴上虽然说徐明梅讨厌,是暴发户,其实心里不知道多少艳羡。家里虽然富贵,可那富贵是给外人看的,每个月的月例也就那么些,要买一只景粹阁出的头钗都要存小半年的月例。凉氏又是个爱儿子的,那点嫁妆私房钱都补贴到了她哥哥徐明枫的身上,是断不可能割肉给她买首饰的。
用凉氏的话来说,小孩子家家的,年纪又没到,那么好打扮又有什么用?将来省下来的银子,还不是要添到她的嫁妆单子上去的?
凉氏后头还有半句话更伤人,“你便是再打扮,能越得过去你七妹妹不?还不是白瞎了这些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