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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莽莽江湖无定律

李北辰一手按腰,语气淡淡,开始讲起了他的故事。

唐朝的撰律馆,用后来的话说就是当时的立法机构。贞观之治,唐太宗李世民大开教育之门,于科举考试设科繁多,如秀才、进士、明经、明法、明字、明算、开元礼、童子、道举等科都是常设科目。所谓明法,即是律学教育,律博士便是国子监内专门研读律法的学生。经过前朝的铺垫,到了唐高宗永徽年间,律法学术之繁荣已经蔚为大观。

贞观、永徽两朝人才辈出,不光凌烟阁上二十四功臣光耀千古,朝中文臣也不遑多让。房玄龄擅长文学与谋略,魏征擅长史学与政治,褚遂良擅长书法,张九龄擅长诗文。而说到律学,当首推长孙无忌、李绩与俞怨柳三人。

三人合力治学,相互切磋,参详历代先贤律学文本。于律学之见解,可谓横绝古今,不在张斐、杜预[]等前辈之下。长孙无忌乃两朝元老,“凌烟阁第一功臣”,自然德高望重。一日,他启奏唐高宗,要在《贞观律》的基础上重修一部律法,并言此律法可保唐朝万世太平。唐高宗自然允可,命三人全权行使。

经过数年呕心沥血,三人整合历代律治经验与律法文本,首先完善了《贞观律》,取名《永徽律》,这一份功夫主要由李绩来完成。同时,长孙无忌对《永徽律》进行注释解说,即律疏。相对之下,俞怨柳身为长孙无忌最为得意的学生,并没有承担太多的责任。他只是负责编纂修订以及词句勘误。也是他闲极无聊,不愿循规蹈矩埋没了自己才华,于闲暇之际仿照《永徽律疏》体例独自撰写了一部前所未有的律法。

这部律法便是《江湖律》。那俞怨柳不愧是律道百年一遇的奇才,写成的这一部律法上继往圣绝学,下开律法亘古未涉足的领域。江湖本是律法管辖的灰色地带,但此一部律法一旦颁行,则天下再无律法涉及不到之领域,可谓无远弗届。若此举能够成功,制成此律之人当彪炳万代,永垂青史。

只是将律法延及这一想法,便已足够让人心潮澎湃,何况该律具体条文体例更是远超前人,堪称划时代。《江湖律》首次将华夏律法一贯的民刑合一的体例做了改动,分为《名例律》、《江湖刑责律》与《江湖民律》三篇。

《名例律》一如《永徽律疏》一般,作为《江湖律》整个体系的总则,提纲挈领。这一篇其一说明制定律法的宗旨,在于和谐庙堂与江湖之间的关系,重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理念。其二则是规定江湖组织机构,如设立新的武林盟,武林盟下设分支。武林盟管理各个江湖门派纷争,有居中裁判的权力。武林人士触犯朝廷律法,则由武林盟对其惩戒,朝廷再向武林盟追责。其三则明确《永徽律疏》相对于《江湖律》的优越适用地位,若是同时触犯了朝廷法律,则准用朝廷律法,江湖中人须由朝廷衙门问责。

《江湖刑责律》则是规定了武林中人的犯罪种类与相应刑罚。与《永徽律疏》中笞、杖、徒、流、死五刑规定不同,江湖人多涉及门派之争。如不顾江湖道义,以暗器伤人,则要没收暗器,自废双手。如果比武不讲规矩,则依据违背江湖规矩之程度对门派科以刑罚,重者甚至于解散。再如打劫官家,滥杀人命,侮辱朝廷,都由武林盟全权处理。

《江湖民律》则不涉刑罚,只约束门派之间、江湖武人之间轻微纠纷。在这一篇里,江湖人颇有意思自治的权利。如少林派有一块土地,若是无端被别派或别人毁坏,少林派可请求武林盟出面要求毁坏之人作价赔偿或令还一块土地。再如江湖人之间可进行特殊买卖,《江湖民律》对买卖归责也有指示。如镖师违约,没能按时完成任务,则须担负违约责任,不愿承担责任的,亦可由武林盟出面强制其履行。在这一篇中,还说了武林秘籍可以买卖,但如果不告而偷学,则要补偿一般买卖的价金。如果强行夺取武林秘籍,情形严重这要准用《江湖刑责律》加重惩罚。

裴越听到此处,也觉《江湖律》虽然异想天开,但所说所想无不是律道至理。将江湖纳入规矩绳墨之中,则免去了隋末绿林并起以威胁朝廷之虞,想来朝廷一定是支持的。他心中一动,问道:“《江湖律》构想甚好,那后来为何没有实施?”

李北辰正待继续说下去,长孙茗楷却插嘴道:“后来,俞怨柳将此律呈给了两位大人,两人看过之后,意见出现了分歧。三人秘密合计了数日,先祖无忌公只觉此律一出,否泰难测,断不能轻易颁行。”

“不错,长孙大人当时说服了俞怨柳,但先祖父则另持一词。”

当日,三人一合计,长孙无忌认为“徒善不足以为政”,律法确实世俗统治的不二之选,但“徒法不足以自行”,[]律法之外,天行有常,世俗内外自有存续之规则。譬如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小家之内事物律法不易干涉。同样地,江湖犹如一片桃花源,加诸律法或许会破坏这片净土。李绩则认为不然,难得俞怨柳有此创见,不去试验一下又怎知结果。长孙无忌则以为,没有前朝的经验,这样贸然去施行《江湖律》,对于大唐福祸难测,至少在他的身上,担不起这个风险。俞怨柳师出长孙无忌,闻言但觉受教,表示撰写律法之时,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当日就说回去之后,便将《江湖律》四篇十三卷书稿全部焚毁。

李北辰说到此处,微微一笑道:“自古文人,最重的便是自己的成果,他们将自己的创作看成自己的骨肉子嗣,若无端焚毁,等于抛弃骨肉。”

俞怨柳回家之后,左思右想,虽然认同长孙无忌所说,但想自己此书若不颁行,传之后世未毕没有学术价值。他当下心存侥幸,便将这部书封存起来,在俞家代代相传,但申明不可上呈朝廷。

“暴殄天物,实在是暴殄天物……”李北辰叹道:“我李家三代多方查证,才知当年《江湖律》并未焚毁。先祖父病榻之上,尚且念着这部书。后来这部书便落到了俞家后人身上,当日我前去商榷要让俞家后人上呈明皇,竟遭拒绝。”

裴越忽有所悟,脱口道:“俞家后人就是俞绍先!”他心中千百个念头闪过,李北辰为何要构陷俞绍先,为何要挑起绿林都把子和天策府的争斗,凡此种种,终于在此刻串成一线。裴越站起身来,对李北辰道:“当日,你索要未果,便暗下决心,构陷俞绍先,使其被抄家。抄家之时,你便可以从容取出《江湖律》书稿。可惜的是,你当初并没有得到。你因此怀疑是我爹得到了俞绍先的托付,将书稿藏在天策府。你不是我爹的对手,于是苦心孤诣设计了大慈恩寺的爆炸。我爹死后,你就派叶秋笙去我家寻找书稿,叶秋笙正人君子,也只取走了书稿,将九律刀谱和我爹的查案记录留了下来。大慈恩寺的爆炸完全可以嫁祸给俞任卿,俞任卿是绿林都把子,江湖实际上的魁首。天策府若要与其冲突,不啻于朝廷庙堂的对立。届时,你再命‘曳落河’从旁煽风点火,激化矛盾……这样,朝廷受到江湖的威胁,你自然有了颁行《江湖律》的理由。我说的对吗?李大人?”

李北辰抚掌叹道:“生子当如孙仲谋,跟你比,李漠便如豚犬!李某为了实现祖父李绩大人的遗愿,为了大唐千秋基业,不计荣辱,谋划二十载,没想到到头来百密一疏,竟毁在了你身上!”

“百密一疏?我看李大人至少算错了三件事情。”

“哦?哪三件?”

裴越道:“第一件,你没算到我爹早已发现了你构陷俞绍先,还留下了线索。第二件,你没料到叶秋笙虽为傀儡,但对宁海郡主却是真情,也是他在大慈恩寺上为救郡主,露出了马脚。第三件么,你自己明白的。”

“第三件,自然是养了个好儿子,居然明目张胆用‘曳落河’行凶!李某真不如当初……”李北辰看着儿子,李漠两股瑟瑟发抖,仓皇对着李北辰磕着响头。李北辰眼中杀机一现,终究不忍,慢慢袖起手来。只有李漠最了解他,知道自己不觉已经从鬼门关前回来,额头上渗出豆大汗珠。

长孙茗楷道:“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李北辰你罔顾唐律,恣意杀人构陷,勾结外族。待本堂收集证据,择日自会将你定罪!”

李北辰道:“李某为大唐社稷,绝无私心!李某若将《江湖律》献给陛下,李林甫、杨国忠大人自会进谏陛下。你猜陛下会不会颁行此律,又会不会赦免李某之罪?”他此言一出,长孙茗楷一愣,当初其先祖父无忌公不敢将《江湖律》上呈,就是因为但凡帝王无不注重皇权,若有如此一物能够控制江湖,帝王必然会采纳。想到此节,饶是长孙茗楷,也觉棘手万分。

“好一个绝无私心!”裴越莞尔笑道:“李北辰,你说话恐怕连自己都不相信吧。煞有介事,冠冕堂皇,无过于你。”

长孙茗楷问道:“怎么说?”

裴越见他动问,收起戏谑之态,恭敬道:“长孙大人,若是江湖律颁行,这中间却有一个很大的门道。也就是谁来做武林盟的主事之人,这武林盟主届时一统原本散沙的江湖,可真的可以与朝廷分庭抗礼了。方今江湖,能争夺这主事之位的,除了都天剑的传人俞任卿,怕就只有隋侯了吧!”

李北辰闻言大惊,道:“你,你胡说!”他恼羞成怒,失去方寸,当下劲贯双掌,一举攻向裴越。他出手便是杀招,无形气劲逼得旁人倒退两步。这一套“袖里青蛇掌”,在道家内广为流传,但李北辰使来,威力不同凡响。李北辰一向以文官形象示人,这时一出手竟如此了得,让人惊讶。好在裴越得到叶秋笙提点,心里早有准备。

长袖衣袂翻飞,扰人视听,袖中一双肉掌浑如草丛中的毒蛇,行动敏捷,让人无法捉摸。裴越金刀不在手中,加之身有重伤,虽经过医治也难仓促痊愈,不片刻功夫便已被逼入墙角,险象环生。

长孙茗楷终究顾念学生,催促堂下人等援手裴越。四名公差蹂身而上,齐齐攻向李北辰后心,李北辰头也不回,侧身连出四掌。那四人本领低微,挡不住李北辰轻描淡写一击,各个倒飞出去。众人凝神细看,却见这四人脖子上各有一道血线,长短深浅一般无二,接着慢慢渗出血来。裴越明白这“袖里青蛇掌”本将手掌藏于衣袖,没想到衣袖之下还藏着剑。

得这四人相助,裴越压力一轻,他就地一滚,使出“地躺刀”的躲避招式。招式虽然粗陋,但终究逃出李北辰攻击圈外。他随手捞起一名公差手中长刀,半跪于那人身前,摸一摸伤口,开口道:“当日京兆府尹廖大人便是死于同样的剑伤下,李北辰,你还有何话说。”

李北辰干笑一声,他此时暗想凭借武功,无人能挡,哪里还需刻意隐藏。他手腕一震,一柄青色古剑已然在手。剑锋薄如蝉翼,仿佛散发着玄青色的微光。不待众人反应,青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曲折的轨迹,剑意曲径通幽,竟然直取长孙茗楷。显然他审时度势,立意擒贼擒王,令他人投鼠忌器。

两道青光,挡在长孙茗楷面前的二人立时身首异处。长孙茗楷不会武功,但面对来剑并不惧怕,坦然受之。李北辰也暗赞此人颇有儒家浩然正气,嘿笑一声,心念疾转,弃剑用爪,欲以擒拿手法生擒长孙茗楷。眼见功成,李北辰忽觉脑后风起,只得收回擒拿手法,向右侧闪避。

来人正是裴越,二人片刻间又斗在一处。裴越身受重伤,但心想恩师在后,岂容后退半步。他将九律刀法勉力使出,碍于此时气力不济,渐感不支。就在此时,一柄秋水长剑,明媚万端,挡住李北辰小半攻势。裴越只觉压力一轻,更多了从容出招的余地,与使剑者合在一处,堪堪不落下风。

那秋水长剑名曰“月魄剑”,取名源于“婵娟生寒魄,破云照影来”,裴越一见此剑,便知其主人聂晓虹来了。二人心意相合,眼神不交,言语不发,一刀一剑自然款曲暗通。裴越将魏碑融入刀意,使出“网字诀”刀法,如封似闭,出刀简洁分明,却有入木三分之势。聂晓虹知他这招守多于攻,次第间剑势转快,全力进攻。聂晓虹只攻不守,出剑威力大增,李北辰大意之间,几乎着道。李北辰稳住心神,见招拆招,见聂晓虹周身破绽百出,然而每每攻其破绽,又被裴越恰到好处补住位置。

三人斗成一团,刀光剑影,纵横来去。这时,外面脚步声大作,似有千万人逼近。李北辰悚然而惊,不敢恋战,刷刷两剑递出,自己却借着反弹之力,夺门而出。裴越道:“晓虹,不能放虎归山。”他一作势,聂晓虹拉住他衣角道:“可是,你的伤?”说罢,见裴越一脸决绝,知道无法劝阻,只得将“月魄”一提,当先追去。

李北辰甫一出门,两柄刀兜头盖脸看来,两人迎面只觉云袖一卷,刀身一沉,已被对方笼入袖中。李北辰随机随手一送,两柄刀倒撞回二人胸口,二人痛呼一声,仆倒在地。他一合击毙两人,众人皆有怯意,李北辰看出便宜,更加得势不饶人。刷刷又是数剑,腾蛟起凤之间数人纷纷倒地。眼见可以杀出一条血路,背后两道风起,裴越、聂晓虹旋踵而至。

三人混战,旁人插不上手,倒也免了伤及无辜。各处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合在一处,就像踏在人心口上,令之惴惴不安。李北辰四面楚歌,渐失从容,裴越与聂晓虹将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李北辰分心旁顾,但见正阳门方向人影稀疏,于是展开身法,飞也似的逸走。他身法高妙,顷刻间拉开与追逐的两人之间的距离,路途上连下杀手,剑尖如毒蛇吐信,刺翻数人。

方才到了正阳门,只见城门大开,李北辰想也不想便冲出门外。忽然金铁交鸣,斜刺里走出一队人马拦住去路,唬得李北辰心惊胆战。原来早有人算定他会从防守薄弱处经过,早先偃旗息鼓,只待他经过便突然发难。当头一员老将,大手一挥,刹那间百箭齐发。李北辰见对方军容整齐,知道不可易与,解下外衣,凌空一旋,将一轮羽箭尽数打落。他将真气注入外衣,宽大的衣服仿佛一方坚硬盾牌,泼水不入。

他正欲退入瓮城,却见裴越与聂晓虹二人把住门口,只是碍于弓箭密集,一时逡巡。李北辰暗骂一声,一边遮拦,一边往南退却。弩箭被他纷纷挡掉,眼看从容遁走,裴越心下大急。正在这时,忽听李北辰一声痛呼,肩上中箭。裴越一看,正是薛国公张弓搭箭,连珠箭须臾射出三发。李北辰不料这一剑之威竟然穿过自身气劲,中了第一箭。然而他终究了得,幡然醒悟,饶是薛国公,也不能奈何他。李北辰拗断半截箭身,奋力一掷,裴越挥刀荡开,就此去势一缓。李北辰见此功夫,顷刻远引。地上血迹飘洒,零零落落。

阻滞一消,裴越足下方动,只听薛国公叫道:“裴越,慢着!”裴越折身回来,与聂晓虹到薛国公马前。薛国公见他无恙,微微放心,笑道:“穷寇莫追!”裴越惊道:“难道放虎归山?”薛国公笑而不答。他身后一位明媚少女出声道:“裴公子别听爹爹胡说,这分明是‘围城必阙’。”她声音独特,俏皮温软,正是小郡主薛可怡。

裴越不料她在此处,先前没有注意,听她言语,心头一动,道:“多谢郡主提点,我懂了。”薛国公道:“孺子可教。咦?小丫头片子也懂薛家兵法了么?”薛可怡“噗嗤”一笑,说道:“爹爹,是孙子兵法,太爷爷虽然厉害,却也没写过兵法呀。”他顿了顿,对身边青衣人道:“老夫子,这一章还是你教我我的呢,你说是吧?”薛国公老脸一热,瞪视青衣人。青衣人大感无可奈何,只得道:“‘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薛仁贵将军用兵如神……”薛国公道:“婆婆妈妈,废话连篇!”薛可怡却娇嗔道:“爹爹……”

薛国公不胜其烦,只得认输作罢裴越与见薛国公父女争吵,却暗有天伦之乐,思及故人,心下怅然若失。他当下黯然告退,循着点点血迹,找寻李北辰而去。聂晓虹看出他心思,轻轻拍了拍他肩头,以示宽慰。远远听薛国公道:“那个秋笙啊,听说你轻功不错,跟着他们去看看吧!”裴越知道薛国公怕他出事,心怀感激,但见青衣人唯唯诺诺应了,尾随而来。

青衣人正是叶秋笙,裴越见他,不禁摇头道:“叶兄超尘拔俗的人物,也有今天!”叶秋笙摊手无奈,仿佛自嘲道:“泰山压顶,不弯腰不行啊。”二人大笑声中,前嫌尽消。

南面正是明德门方向,三人快步行了一程,忽然间同时停住脚步。一声剑啸,犹如龙吟,震荡人心。声音明明发自数里之外,却像就在耳畔。叶秋笙袖手耳力,回复了往日羽扇纶巾的风度,淡淡道:“都天剑出鞘了!”他说罢,折身而返,走向一心牵挂的小郡主,再不理会身后的血雨腥风。裴越默然念道:“龙渊,龙泉,都天……秦王天策府,绿林都天剑。”这最后两句正是那日押解乐樽回长安时罗韬的言辞。

裴越二人循着声音方向,一路寻去。不久来到明德门外,城外秋风习习,草木凋零。凋零的还有一地尸首,个个鬼面黑衣,弯刀散落。前方一少年,短刀如同妖孽附体,没入最后一名“曳落河”武士的后脑勺。少年身后,一名曼妙绰约的女子,席地而坐,就着手中琵琶轻声转轴拨弦,语调凄凉莫名。

黑衣人的尸体中,一袭白衣分外扎眼。只是他半跪在地,眼神空洞看向前方,身体兀自不倒,似乎满是不信与不甘。他不远处,一名灰衣中年正在慢慢还剑入鞘,目光停驻在那柄古朴宝剑上,沉默不语。

一名僧人,双手合十,轻轻吟诵着。这僧人正是乐樽。裴越不知他缘何在这儿,走上前去。乐樽抬起头来,望着他微微一笑。裴越问道:“大师在做什么?”

乐樽合十道:“诵经超度亡魂。”

裴越道:“六道轮回之后,重新投个好胎吗?不再卷入战争杀戮吗?”

“世俗之中,十方世界都是参禅道场,禅心隽永之人笃信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然而世间处处是炼狱。纵然佛法,也止不住人心私欲。”

“那么超度还有何用?”

“聊尽人事,但听天命。佛法、律法都不能无远弗届,施主还需释然。”

裴越默然半晌,但见几人慢慢去得远了。江湖侠客,快意恩仇,来去倏忽,便如昨梦前尘,不留痕迹。回望长安城,依旧巍峨而立,长安之外,正是江湖儿女驰骋的绝妙天地。

微微细雨,穿林打叶,将地上血迹冲淡。远处,传来几句长歌,稀稀落落,听不真切。江湖律?偌大江湖真的需要律法吗?裴越心下茫然。

曾经繁花春蕊吐,如今迢递凋满路。旧事樽前流水去,莽莽江湖无定律。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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