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开始看小说了,不怕做梦受到影响吗。”云雾丞把没放香菜的豆腐脑推到了朝来面前。
“上次镜主,正巧是这书的作者。我随便翻翻,看他新书怎么样。”朝来咬着油条回答。
“前几天你说的那个沈濯弦,我在业内数据里没有查到。”
“沈濯弦,姓沈,你查沈家和他们的姻亲也没有查到吗?”
“沈家出事以后,没有后人,资料也多半都成了秘密,我的权限是查不到的,我再问问观人定。”
“观师兄和闻人哥都觉得不对劲,灭蒙鸟出现得太随便了——”
“啪!”一声撂筷子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朝来停住话头,寻声望去,前边桌子是一家三口,那个母亲刚刚摔了筷子,一脸铁青,恨声道:“这家早点,太难吃了!”
豆腐脑,卤鲜豆腐嫩,做汤做水打底儿;苤蓝丝儿,咸鲜爽口,清脆可人;油条茶蛋包子,随便哪个配做主食,都算得上是恰当,油条外酥里嫩,茶蛋五香适口,包子皮薄馅大。这一顿早餐,有粥有饭,有米有菜,有素有荤,搭配得让人看了就觉得馋。
明明是很好吃的早餐。朝来吹了吹粥,看着前边桌子:那一家三口人,母亲和女儿两军对垒似地占了长方形餐桌的两头。女儿咬着油条好似咬着什么仇家的胳膊,母亲脸色铁青又开始问这次相亲你到底去不去看,举着报纸的父亲存在感微弱地坐在桌子一侧中间,似乎从位置上就表示中立,还不忘拿着报纸挡脸避难。
女儿戳着豆腐脑,似乎打算把这一碗彻底戳废戳烂。
母亲铁青着脸数落:“你也老大不小了,女人的年岁拖不起。我一共也没给你安排过几次!你去了两回就不干了!成天光躲在家里看小说,就能看出男人?你这孩子最近的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好了,女大不中留!跟你说话呢!别在那里看小说!看那些妖妖调调的还古代的,有什么用,古代的男人现在不是都死绝了?你说你,各个周末都出去不着家,让你带回来给家里看看,你又说没有,说!辛小仙!你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女儿小仙一甩筷子,手机也掉在地上,瞪着自己的母亲:“你烦不烦?!”
云雾丞板着脸看着那个小仙,刚才她那一筷子,甩出的汤汤水水,溅到了朝来的脸上。朝来擦了擦脸,弯腰捡起手机,顺便看了一眼手机界面上那小说的屏保封面——一个水彩风格的大眼黄衣美男,书名更是简单直白——《爱在南北朝》。
“你的手机。”朝来把手机递给小仙。
那小仙不但没有道歉,反而恶狠狠地瞪了云雾丞和朝来一眼,拿了手机,快步走出了早餐店。
朝来望着小仙的背影,一边擦脸,一边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怎么了?”云雾丞应付完来道歉的小仙的母亲,转向朝来。
“没什么。”朝来不想解释,云雾丞没有一丝一毫的入梦天赋,甚至做没做梦都记不住,所以他不会明白,梦魇猎人对梦魇,有一种天生的预感。
宁可弄错浪费一个夜晚,也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扰人清梦的梦魇。这是朝来的哥哥云朝往在给他自己加训的时候说过的。彼时云朝往就是在日常的生活起居里都不忘磨炼自己的眼力技术,这个辛小仙,按照云朝往的理论,如果一直以来脾气都这么大,就应该长了一张眉目凶厉的脸,但相反,她面相怯懦,一看就是胆小听话的老实孩子,所以搭配眼下这一脸的戾气,显得对比强烈,有些不自然,如果不是最近像风萧萧一样突然出了事,那就是被某个梦魇入侵了梦境,改变了情绪心性使然。
朝来已经记住了这个辛小仙的脸,知道了她的名字,入梦条件凑齐了,要是今晚没什么临时的事情,就干脆叫上庄俊逸,去这个小仙的梦里看看。
刚睡着就再度看见早餐摊,这种昼夜混乱的奇景,大概是因为这个小仙对早上的事情依旧心有怨念。
朝来也很有怨念,她怕观人定发火,想叫着师弟庄俊逸一起入梦,没曾想他姐竟然嘎嘎大笑着告诉朝来,庄俊逸被家里押着去相亲了。敢情这种流行的社交活动,只要一旦到了年龄就无可避免,就连梦魇猎人也不例外。不过就和庄俊逸一样,这事儿轮到朝来头上,只要不太过分频繁,她也会给点儿面子露个脸。不过庄俊逸乖乖去相亲了,又没提早告诉她,朝来就只能再次一个人入梦,打定主意,要是观人定训她,她就说是庄家姐弟放了她的鸽子,而且时不待人,她特别担心小仙因为相亲压力有了心理阴影招来梦魇,本着悬壶济世降妖除魔的梦魇猎人职业操守,觉得一定要进来看看。
想到这里,朝来坚定了信念,无惧于观人定的威压,淡定地站在一旁抱琴奏乐隐身,等着这早餐情节过去。
这梦和现实记忆衔接流畅,小仙一筷子摔门而出,
朝来想着小仙的容貌和名字,凝神入梦的时候,小仙已经在梦里吃完了早饭。一进入小仙的梦境,朝来便看见小仙放了筷子,夺门而出,快得她还没来记得解除隐身状态,小仙就已经跑出门,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河里有情侣踩着鸭子船,草坪上有小孩子在放风筝,树林边也有人在支着帐篷和吊床露营,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城郊的奥林匹克森林公园。
小仙跑到了一片偏僻的桃林里,大声喊着:“你在吗?在吗?”
朝来拨弄阮琴保持着隐身,梦里的隐身法术算是朝来的招牌技能,从小就非常擅长——有人保护,有人照顾,所以懒于应对,躲在一边。
从前业内提到朝往和朝来这对兄妹,都会说一句,这俩人虽然模样很像,日常生活习惯也雷同,但梦里的行事作风,却是南辕北辙:朝往入梦以后,好奇且主动,喜欢融入剧情,靠自己主动的对话和互动刺激事件的发生;朝来则因为拥有隐身的天赋技能,喜欢冷眼旁观,后发制人。现在想想,朝来只能叹气——因为什么行事作风都是现实情况逼出来的——一家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能扛起责任来,另一个才有资本淡定旁观。
眼下这个梦境,朝来很清楚有古怪,她也想谋定而后动给人当僚机,可如今她没有了保护伞,只能自己观察,自己判断,自己作战。
就这么片刻的思绪,森林公园的场景就随着透辉川浓翠光之溪流漂远不见,从小仙脚下开始,新的布景来开帷幕,那是斜阳照影,石桥菱角,燕子乌船,一派江南水乡的画卷。要不是朝来还记着这是小仙的梦境,她搞不好会以为是白天看了风萧萧的小说,晚上又不小心溜达进了风萧萧的武侠梦境。只是一细看,这里的环境模糊粗糙,除了小仙和朝来自己,那些船娘也好,脚夫也罢,白墙根儿的苔藓,水葫芦上的蜻蜓,没有任何一处是非常清晰的,都像是笼在一层朦胧的纱帐里看不分明——朝来松了一口气,这才是普通人该有的情况,没有灭蒙鸟捣乱的梦境。
普通人小仙依旧穿着T恤人字拖,却站在了石桥桥头,大声喊:“你在吗?”
朝来仔细看了看,小仙看着有点精神有点不对,她的神色不像是找什么寻常的朋友之类,而像是在找人救命,带着一种让朝来十分担忧的瘾君子的感觉。而令人上瘾的梦魇,通常都十分可怕,具有人形和高等智慧,能欺骗人心,比如女萝、山魅之类。
“不能这么倒霉吧。”朝来想想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有点瘆得慌。
最近这一年半载,是朝来出道前最重要的实习阶段,可偏偏也是邪恶的梦魇操纵者魇师们死灰复燃,愈加猖獗的阶段。
昨天晚上观人定带着她和庄俊逸再入风萧萧的梦里去勘察魇师的踪迹,又在大作家武侠风格的梦里游走一夜,虽然没有再发现梦魇,但却发现了一些属于魇师的记号。三个人消除那记号以后,又马不停蹄调查了两个观人定的病人,都确定里面的梦魇与魇师有关。
今天不会也这么巧吧。
朝来叹了一口气,小仙妈妈说得轻松,可说出来的话是否负责,却全然不顾。如果结婚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世界上就不会有婚姻法和离婚证了。现实里来自亲妈的刺激,带来大量的负面情绪,太容易招来梦魇。看小仙的情况,就算没有梦魇,也是轻度抑郁症的症状:这样古代风格的梦境里,小仙甚至都没有任何服装上的变化,依旧是T恤牛仔裤,只有精神焦虑恍惚的人,才会因为没有潜意识的自我保护,出现这种情况。
穿着T恤牛仔裤的小仙还在四下张望,焦急地喊着:“你在吗?”
越听这个语气,朝来越觉得不对,这眼看着要哭出来,到底是什么人这么重要?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有了答案。
“我在这里。”朦胧的天光中,一位身着广袖深衣,长着一双大眼睛的俊俏黄衣公子,穿着木屐,踩着笃笃的步子,从那桥的另一头走来。
“太好了,你还在。”小仙张开双臂,将那位大眼的黄衣公子,揽在怀中。
“我怎么可能走呢,傻瓜。”那大眼黄衣公子,用脸蛋蹭了蹭小仙的脸。
“你不知道,我妈妈她……她问来问去,我差点就不能来见你了。”小仙把脸埋在了黄衣公子的颈窝。
“不会的,我总会来见你的。”黄衣公子柔声安慰,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对儿虎牙。这一对服饰打扮相差何止千年的一男一女耳鬓厮磨。可朝来在一旁看着,觉得小仙真有点可怜:被自己的亲妈唠叨得精神恍惚,好不容易梦见个温柔帅哥,却并非是美梦一场,而是十有八九有梦魇捣乱。可是剧情到了现在,也没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发生——梦见早上和老妈吵架很正常,梦见小说里的男主角也很自然,那么这梦里的古怪到底在哪里呢?朝来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那黄衣公子,恍然大悟。
这黄衣公子,不就是小仙看的那本小说的封面美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