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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颠沛流离所引起的哲学思考

郑文颍厌恶做歌伎的生涯,因为那时候受尽了歌院里赖妈妈这些恶人们的打骂屈辱,还不得不忍受客人们的轻薄调戏。幸亏郑文颍洁身自好,性格刚烈,才保住了自己的清白之身。当然,她也明白,真正的原因也不完全是这个,而是哥哥的许多生前好友们暗中保护自己,赖妈妈虽然是一个穷凶极恶之人,也畏惧那些官府里的大老爷们,不敢过份逼迫郑文颍。

郑文颍虽然厌恶这种生活,但是,她却并不排斥学习歌舞技艺,相反,还很喜欢。学唱一首歌曲,或者练习一段舞蹈,沉浸在那个优美醉人的虚幻世界里,一切忧愁苦恼全都忘记了。

每天下午,是歌院里安排她们学习歌舞的时间,请来的教习先生们都是这个行当里最优秀的专家。唉,那些教习先生们呀,十有八九,不是贪杯,就是好色,也都不是什么好西,教授技艺的时候,面对着那么多的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们,吃几块豆腐,摸一摸手脚,都是稀松平常之事。不过,他们毕竟是赖妈妈请来的教师,终究是有几分顾忌的。打个比方罢,就好像是被赖妈妈请来伺候花园的花匠,如果他们偷着采花摘果,被赖妈妈看到,是要骂死他们的,还要趁机克扣薪水,没有谁敢得罪赖妈妈。所以,姑娘们并不害怕这些教习先生。姑娘们高兴的话,就与他们调笑几句,不高兴的话,就臭骂他们一顿,他们也不敢怎么样。所以,现在想起那些既可怜又猥琐的小男人们,郑文颍反而觉得十分好笑,甚至还有点儿同情他们呢。

下午的那一两个时辰,是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间,却是最容易度过的。而到了黄昏的时候,暮色渐起,晚烟凝露,前院里点起了红纱灯笼,又隐隐传来管弦丝竹之声,那么,姑娘们就该梳洗打扮,穿上最漂亮的衣裙,歌院开始营业了。

每逢这个时候,与前院所要刻意营造出来欢乐气氛围不同,后院里充满了悲苦而又紧张的气氛,郑文颍现在回忆起来,认为那是一天当中最艰熬的时刻。

每逢这时候,她总是会想起唐朝诗人刘禹锡的一首诗歌《更衣曲》,反覆默念不已。

那也是一个满腹悲愁、痛苦而又绝望的人,却忽然置身于一场快乐的夜宴之中,这漫漫长夜,就好像是诗人心中痛苦与绝望,深邃无尽,永远无法摆脱。而远处隐隐传来的轻快音乐、宾客们的语笑喧哗,就好像投洒在伤口处的一小撮盐末,一阵剧痛之后,再投洒一小撮盐末,然后再投洒一小撮……永不停止,撩拨着诗人心中的悲伤始终无法平息,而且使这创痛来得更加猛烈、更加清晰。再没有什么比清醒着体会人生的痛苦更加悲惨的事情了。

后来,州府兴兵,出塞抗击匈奴,竟然也要征召舞伎从军。赖妈妈的歌院也被摊派到了几个名额。赖妈妈巴不得地把郑文颍的名字报了上去,总算是摆脱了一个大包袱,是生是死就由着这小妮子的造化了。

再后来,与王勇一起在大草原上纵马奔驰,却是意想不到的快乐经历,两个人朝夕相处,奔波往返,经常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冲锋拚杀,开始的时候,郑文颍害怕极了。王勇大哥的武艺高强,总是能够平安地保护着她平安脱险。后来,经历的多了,也就慢慢地习惯了。

那一次,激烈交战的战场上,她躲在王勇大哥的身后,看着他的矫健背影,虽然周遭呐喊声震天,到处都潜伏着凶险的杀机,她竟然联想起《庄子?疱丁解牛》的那个故事。这段文字,郑文颍熟悉得可以倒背如流,不经意地在脑海里掠过。她任凭着战马狂奔,心中忽发奇想:如果王勇大哥即使没有披挂着甲胄,手持的长矛去掉铁枪头,也照样能够冲散敌人的阵列,打退敌人的进攻的,而他自己却毫发无损。

这不就正是《庄子》里面所说的,高明的疱丁的解腕尖刀使用了十多年,仍然是锋铓无损,这是因为锋铓从来没有真正使用过。

欣赏着王勇的矫健身影,体会着那种力量与技艺的完美结合所迸发出来的优美感觉,那种从自己所从不曾接触的技艺里所发现的似曾相识的诀窍,令人惊喜不已。

当然,郑文颍也知道战争是最可怕、最肮脏的东西,她的天性里有一种本能的对这血腥屠杀的憎恨与畏惧,如果不是自己这么倒霉的话,无论如何,都不会身陷于男人们互相厮杀的屠宰场里的。

可是,大自然的造化就是这么的古怪,天地之间最玄妙、最美丽的变化之道,竟然隐藏在最肮脏、最血腥的杀戮之中,这是冥冥之中的神灵给人类的最残酷的恶作剧吗?是不是最宝贵的珍珠一定要埋藏在污秽的粪土之中呢?

人类想要更好地生存下去,就要去找到神灵们故意丢弃的那颗珍珠,就必须要跳入最肮脏的大粪坑,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那么,如果老天爷可怜一个好人,也许会主动把这人推下大粪坑吧!

想到这里,郑文颍不敢再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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