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涂野驴站起身来,伸手搀扶住这小后生,含笑说道:
“得罪,得罪,惶恐,勿怪。”
一面说着,一面上下打量着他。
这位固伦小师爷,大概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一张白嫩的小脸,尚还未脱稚气,嘴唇边一圈淡淡的浅细胡髭,尖下颏,宽额头,小小的肉鼻头,想是在帐外寒风吹得久了,脸上红扑扑的。又因为刚才挨了打,两边的脸颊上都有几道血痕。一只眼睛乌黑明亮,颇有神采。可是,另一只眼睛却是眼皮肿胀,青乌一片,眼珠子在眼眶里暴突了起来,勉强张开一条小缝,漏出一些微光,他强忍着痛苦,努力向朱涂兄弟微笑着,表示自己的善意。
朱涂野驴心中暗想:“哼,你这个小子,爬在帐后偷听,怨不得兄弟们要对付你呢,便是当场打死,也不为过。”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是,看到他的眼睛如此可怕模样,终究是担心惹出祸事来,一叠声地说道:
“哎哟,固伦小兄弟,可打伤了哪里么?脸上还好,还好!并无大妨,身上哪里疼痛么?”
固伦有桓强笑着说道:“还好,还好,并无大妨!”
朱涂铁锤说道:“刺秃儿这厮可恶,得罪上客,待我重重责罚他。”
固伦有桓连连连摆手,说道:“那几位大哥,恪尽职守,并无过错,贤昆仲不可处罚他们。”
朱涂兄弟对望一眼,放下心来。
固伦有桓又指了指自己受伤的那只眼睛,苦笑着说道:
“只是这里火辣辣的疼痛,疼得我有些儿担心了。相烦营里的大夫为我瞧一瞧,可别落下什么毛病才好!”
“正是,正是,”朱涂野驴应道,急忙吩咐去请医生。
不一会儿,营里的一个老巫医走了来,调治一番,敷了草药,包扎起来。说是并无大妨,过几日消了肿,自然就好了。说罢,这医生便告退出去了。
朱涂野驴笑道:“固伦小兄弟,得罪了,我这就遣人护送你回营,好好歇息,尽早全愈,我与大哥过几日再去探望你呀!”
固伦有桓摇了摇头,说道:“不忙,不忙,既来之,则安之,在下仰慕贤昆仲已久,早就想要与两位长兄攀谈亲近。惜乎军务倥偬,不得如愿。今日因祸得福,却是个好机会,咱们正好相聚畅谈,岂不快哉!哈哈,哈哈!”
朱涂兄弟哪有这个闲功夫呢?心中一齐咒骂,可是,又不敢得罪他。朱涂铁锤看了自己兄弟一眼,说道:
“野驴,我还有一些军务急着处置,你先陪着固伦小兄弟说话。待我处置好了军务以后,再来奉客。”
朱涂野驴愁眉苦脸地答应了,朱涂铁锤便欲起身离开。
固伦有桓举起手来,叫道:“且慢,朱涂大哥,请你留步。”
“固伦师爷,你还有何事?”朱涂铁锤十分不悦地说道。
“朱涂大爷,刚才我偶然从帐外经过,好像听到贤昆仲在议论我家老狼主,是不是?”
朱涂兄弟一愣,对视一眼,野驴二爷连连摆手,“没得此事,没得此事。我这帐篷的毡毯绵厚,隔音效果很好,若是偶然经过,怎么听得到帐内之人谈话的声音呢?嘿嘿,便是故意偷听,怕是也不容易分辨清楚的!”
朱涂铁锤觉得兄弟这句话说得十分巧妙,哈哈一笑,胸怀为之一豁。
固伦摇头,“贤昆仲刚才说到‘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此论因何而起呢?”
朱涂野驴吓了一跳,心想:“该死,这小子怕是偷听很久了,刺秃儿失职,回头再找那个奴才算帐。”
虽然这样想着,朱涂野驴急忙狡辩,“小老弟,你听错啦!我们确实是提到薛老狼主了,哈哈!我大哥说,幸亏有薛老狼主仗义相救,咱们兄弟才战胜了佐列老贼!如此大恩大德,叫咱们兄弟如何报答呀!感激薛老狼主不尽啊!“
“是吗?”固伦有恒眨了眨眼睛,问道。
朱涂野驴连连点头,又急急说道:“至于‘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这句话么,我确是说过。不过,却说的不是薛老狼主呀!我们称赞了薛老狼主以后,大哥与我商议营中将吏们的人事陟降任免事宜,大哥想要提拨一名百夫长,我觉得那人不可靠,所以讲了一句‘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大哥不同意,我们兄弟正在争执,小老弟你便走进来了。原委如此,千万莫要误会。”
朱涂铁锤点头,说道:“正是,正是,不可误会!”
固伦有桓的一只独眼眨了几下,沉默未语。帐中寂静,固伦有桓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朱涂兄弟不知这一番花言巧语能否敷衍得过去,四只眼睛一齐望向这个小男孩,一时之间,两兄弟都有些惴惴不安的惶恐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