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的工夫,洛均人便挑拣出来三头肥牛,十余只羊儿,从畜群里驱赶出来,围拢在一旁。那户牧民费尽了许多力气,重新控制住受惊的畜群,各提缰绳,骑在马上,满面惊恐地望着这群军汉,心下里隐隐约约地更加担忧了起来,担心还会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情。
麻忽儿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眼光逐一在那四名牧民男女的身上缓缓扫视了一遍,然后,他伸手探入怀中……,对面十余步外的那名年轻姑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在她旁边的中年妇女——应该是那年轻姑娘的母亲——急忙把她搂入怀里,音调急促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安慰女儿,但声音里也充满着凄惨之意。年轻小后生的脸上泛起怒容,双手紧握套杆,举了起来。
中年牧民大声吆喝着:“小子,你要咱们全家都死在这里吗,快快放下,不许乱来。”
年轻小后生听了一愣,身体僵持住了,一刹那间,全身上下,仿佛骑在马背上的一件塑像一般。
那中年牧民虽然喝斥儿子,但他自己也情绪激动起来,双眼里充满了血丝,脸上的神情狂乱,跨下马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突然狂跳嘶鸣了起来。中年牧民的骑术精妙,虽然这时已经方寸大乱,心神无主,仍然凭借着本能牢牢控御着马匹,两只大手,一双短粗腿,便似生铁铸成的一般,纹丝不动,挟持着那马儿虽然乱跳,却一步儿也挪动不得。
王勇暗暗称赞一声:“好骑术,便是这一位普通牧民,他的骑术之精,也远在我之上,我便是再苦练十多年,也及不上他呀!”
明海老爷看到这一幕,心下有些不忍,第一个念头,是想要喝止这些野蛮的洛均人,叫他们不要乱来。不过,随即,转念一想,这些蛮子们并不是自己的直属部下,临时征召而已。这几日还要指望着他们替自己出力呢!若是出言阻止,惹恼了他们,这个兵可就没法儿带啦!而且,自己征战多年,深通人情世故,这时阻拦,对自己而言,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想到这里,明海老爷顿息前念,反而打马退后数步,脸上笑容不减,仿佛对接下来也许会发生的事情,明海老爷不但不讨厌,反而很欣赏呢!
麻忽儿探手入怀,再伸出来时,手掌上托着一只麂皮小口袋,大约装满了有三分之二,沉甸甸的,皮袋子外面,用金线绣着许多人物动物的图案,还镶嵌着一些碎小珍珠,在夕阳光线的照射下,金灿灿、明晃晃一片,夺人眼目。即使匆匆一瞥,也知道,这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奢侈品。
王勇对这个小皮袋子十分熟悉,记得麻忽儿第一次取出,请自己欣赏时,那还是在木胜长老麾下战斗之时。那天晚上,在八麻部落的大帐里,油灯之下,麻忽儿取出,请自己观看,他的眼睛里满是喜爱、欣喜之色。那天,王勇与麻忽儿配合着火牛阵与朱涂人酣战彻日,这只小皮袋是麻忽儿缴获的战利品,皮革的材质上乘,坚韧柔软,大约有七八成新,做工精致,图案刺绣华美,内容是打猎行乐图。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件匈奴风格的艺术品,这样的艺术品在胡人部落里十分流行。麻忽儿在分配战利品时,宁可放弃了一只金戒指、一双银手镯,外加十余枚金币,这才得到了它。
这时,麻忽儿的左手托着皮袋,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右手解开皮袋口上的细小金链,一阵叮当轻响,捏住了皮袋里的五枚金币,麻忽儿抬头,看了看兄弟们选出的那些牛羊,心里估了估值,手指一松,丁当轻响,漏下了两枚,把三枚金币取出皮袋。
麻忽儿大声说道:“主人家,你的女人穷号丧个啥,好没趣儿!还怕大爷们不给钱么?接好呀!”
说罢,右手轻扬,那三枚金币,便仿佛是三只麻雀儿一般,前后排成一线,展开黄金翅膀,向那中年牧民飞去。
那中年牧民在大悲恸之后,突然变成大惊喜,望见金币飞来,便是拚死也要接住。左手一晃,右手一晃,两只大手早已各自握住了前两枚金币。第三枚金币又迎面飞来,却来不及换手去接了,不由得他焦急地大叫了起来。
其实,便任由这第三枚金币落地,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也会像是《西游记》里面的人参果一样,落地之后便消失不见吗?待得落地,从容拣起,又有何不可呢?
可是,这时候,这中年牧民利令智昏,却全然想不到这一层,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这枚金币,其他的什么都顾不过来了。
望着那第三枚金币迎面打来,这中年牧民不暇细思,左右两个拳头仍然握得紧紧的,舍不得松开,两臂用力拍拢过来,却终是迟了一步儿,两拳相撞的‘砰訇’声,金币打中额头的‘卟通’声,几乎同时响起,那中年牧民吃痛大叫,手脚乱划,倒撞下马来,三枚金币滚落在一旁。那匹坐骑嘶鸣着跑开去了。
旁边的洛均人们哈哈大笑。
那个年轻小伙子急忙跳下马来,奔过来搀扶老爹。
中年女人也撇下女儿,一抄手,牵住缰绳,拦下了那匹把自己丈夫掀下来的惊马。
中年牧民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慌慌张张,重又把三枚金币拾起,紧握在手里,完全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咧开大嘴,快活地笑了起来。
麻忽儿早已小心地收好了钱袋,拾起马鞭,用力在头顶上挥舞着,高叫道:
“啊扑,啊卟!”
这在洛均语里,是“走啊,走啊”的意思。
战士们也大声响应着,扬鞭催马,驱赶着牛羊,跟在麻忽儿身后,拨马向西边的来路上,飞驰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