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愈音与裴玄人痛痛快快杀了一局棋,赢了他整一袋蜜渍甜枣后,想着回房准备抚一会琴,抚着扶着,顿感困意,竟头点着点着睡了过去。
梦见赢睦正皱眉看着她,嗔怪道,“阿莘,琴艺了了,偷懒倒是学的精,我教你的专心致志全在九霄云外了。”
忽而感到外边狂风阵阵,黄豆大的雨水纷纷飘洒到面上,愈音迷迷糊糊摸了一把湿漉漉的脸,挪到屋前想将那窗户关上,却见庭院中落了道紫色的影子。
“狭翼,你来做甚?”她惊喜又意外,顿时清醒过来。
狭翼抖了抖翅膀,“怎的,如今你可是三界的大红人,哪路神仙无不知道你的大名,当下你的风头可盖过了黑苍龙祖现世的事儿。”
“好好说,究竟是什么事儿。”她刚睡醒,声音还有些懒洋洋的,全然没反应过来狭翼提的什么黑苍龙祖。
狭翼环顾一圈,见四下里无人,这才正了神色低低开口:“说来这事我听见也是惊了,弑神井沉找上了你父亲,指名道姓要你嫁给他。”
愈音一震,不可置信道,“井沉?我跟他素来无交,怎么会的,怕是弄混了吧,父皇答应没?”
“所以我来北极要将你带回天庭。”狭翼也是一头雾水,“而且听说井沉手笔很大,说若是你肯嫁,他将把混沌界二十三神山做聘礼赠作你父亲的领地,且永久与天界各神和睦相处,再不为祸人间。”
“不行,”她斩钉截铁道,“师尊此般去昆仑山办事,作徒弟的哪有半路出嫁之一说。”
狭翼劝慰道:“你往日不是说等你历完了劫才会光明正大与赢睦尊上在一起,更何况此次是玉帝亲自下诏让我接你回去。”想了想,又建议,“我记得瑶池是连接着玉池的罢,你若是回了天庭,去昆仑山看尊上也是个方便。”
她思索良久,觉得有理,便简单交代裴玄人几句,稍微收拾一下行装,然后翻身骑上狭翼。
裴玄人站在小院门口,神色怅然道:
“阿莘再会了,我会将你住过的院子每天收拾的。”
愈音眼角有点酸。“玄人,我知道你最爱甜食不过,那袋你宝贝的紧的蜜枣,我半分未动,就搁在梳妆台的第一层,你取走便好。”
狭翼一个利落的腾跃,激起地上半丈白雪,向远处飞去。
羽野的景如飞虹般急急掠过,愈音俯视半晌,看着快速闪去的草木雪原顿时有种物是人非的苍凉之情,竟禁不住流出了泪,串串泪珠随着寒风落下,凉凉地滴上了侠翼的背脊,掠过玄隆山时,它不忍她再伤心,就轻轻道:
“北斗七星明亮刺目,愈音你快快闭上眼睛,别往下看了。”
她模糊应一声,却是抱着它脖子痛哭起来。
愈音心里深知,一旦回去天庭,便必是天命难为,她终究还是要嫁给那素未谋面的弑神井沉的。
毕竟那未婚夫令神都闻风丧胆的名声,谁敢不与他笑脸相迎呢,即便可能…更可能弑神是一个面相凶狠如豺狼虎豹或是三头六臂的恶霸,因那一道指令,她也不得不嫁。
赢睦被唤往昆仑山,唯能与弑神抗衡的他也不在了,当下也只有先回到瑶池再想办法了,她越想越无底,却知道不能再肆意哭泣了,她不想让狭翼过度担心。
想着想着,她回过神来时,狭翼已经抖擞着翅膀踱入在南天门了。
她揉了揉眼睛,才从北极的皑皑素色中适应了天庭的金碧辉煌,狭翼扬起一阵微风,顺开了她有些散乱的头发。“依然漂亮的紧,愈音,进殿吧。”
一旁的仙使早已整整齐齐行礼,一边喊着“参见帝女殿下”一边恭恭敬敬将她迎入凌霄宝殿。
一位掌礼的仙人高声唱道:“焕音宫二十帝女王愈音,参见陛下————”
重门大开,里边一阵金光大作;她走入气派的大门,里边正襟危坐的正是她的父亲玉皇大帝,由于已然几千年待在北极,她对这朝拜的礼仪如今也是感到几分生涩。
她记性极好,照着儿时司礼女仙教她做的,滴水不漏完成了那一套朝拜的动作,玉帝一成不变以赞许的目光看着这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
“愈音,劳车舟顿,来人,赐茶。”玉帝吩咐道,大殿上站满了神仙,愈音有几分不自在,动作却是自然,端庄一笑接过茶盏,谢了一声父皇便坐在玉帝右手旁的扶椅上抿了一口。
愈音注意到近处似乎有一个熟人,在座下看见了血凤神,想必是为自己这终身大事来商讨的一员,她微笑了一下,“见过血凤神伯父。”
之前血凤神的确跟玉帝提过凤老所言,然玉帝一声:“弑神的婚约不能毁去,你我皆处统领高位,应以大局为重,若是有缘,天命自会成全,顾不得你我操心。”而当成个段子一笑了之。
血凤神亦是回以愈音宽厚一笑,她低下头又饮了一口茶,眼光环视一圈,猜想着哪个会是弑神井沉,却听得最下边一个神仙似是嘀咕:“弑神自下婚约后便许久不出现,本说今日要来,怎的还不来,不会是为报以前的仇在戏耍天庭吧。”虽然声音轻如蚊纳,但神仙的耳朵何其尖,小神仙兴许是修为不够,竟让全殿听着了,玉帝刚沉下脸准备训斥,殿门突然一下大开,红光凛然以排江倒海之势压了进来——
愈音喝完茶,抬头看清来人,大惊,杯子咣当一声碎在了地上。
来者五官硬朗,眉目英挺,虽是极力抑制,脸上却戾气浓重。
“是……是是……是你?!”她因震惊而导致说话都有些吃力,猛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他是凤凰族某一不知名表兄。
井沉双目微微挑起,兴然道:
“怎的,不能是我?”
满大殿安静一会,突然却沸腾起来,原来二十天女与弑神竟是相识,且从情形上来看,似乎还是老相识。
玉帝恰当出声:“这么看来,愈音,你是认识面前这位的?”
愈音对上那凌然有神的眼颤声道:“……他之前在羽野……山……救过我一命;当初……当初那四大凶兽的鷲炎狮猊快要杀死我时,是他及时出手,我这才得以活命。”
井沉眼神带着几分缓和,听似漫不经心的声音在大殿上飘然而起,传入了每个神仙伸长的耳朵。
“不错,本座确实在羽野弑灭一元,就当作抵了你在凉赫瀑布救命的债。”
红色的瞳孔暗了暗,井沉靠在了扶椅上“但你欠我的另一方债,我是要你来还的。”他似乎当满殿的神仙不存在似的,“当日赢睦要杀本座第二元,本座就在不远处看着,却并没有动手。你如此机敏,想必定知道其中因果。”
满殿唏嘘不已,史仙已经激动不已,这可是天界难有的大料啊,近些个年真真是个把好年,可怕的弑神竟然对玉皇的帝女动了心,回头真得好好感谢管命格的司命星君还有红鸾星君了。
司命和红鸾星君若是听了这番话也必定要昏过去,谁敢在簿子上写弑神啊,必吃不了兜着走,这是嫌好日子过得太闲还是胆太大不要命才敢招惹弑神啊。
从震惊中回过神的愈音缄默,稳了稳心神道:
“弑神座上,愈音此般千里迢迢从北极回来,疲累不堪,故而可否给我几天时间缓一缓再谈这桩婚事。”
大殿上迫于那人的气势,全然沉默不语。
井沉好似莞尔一笑,教人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善,”他拧了拧眉头,红光隐现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本座只给你五日时间,五日后,要么嫁,要么……”
他笑意更甚。
“天庭要与本座为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