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不欢而散,府里的人也神色郁郁。
清尔连溜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云端叫到了园子里。
屋后的空地上摆着一架古琴,四周大片的芦苇在风中微微飘荡,不远处的一眼湖水漾起了圈圈波纹,因为太过安静,竟连一滴水坠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有两人相对而坐,一个清俊出尘,一个娇俏可爱,只是两人间弥漫的气息却与这恬淡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茵儿,你这一觉醒来似乎像变了一个人。”
云端在一边沏茶,并没有移开视线,但清尔却感到他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聚拢了过来。
因为视力不好,清尔怀疑是错觉,于是便起身凑过去了一点点,云端纤长的眉眼在她的视野里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垂首倒茶,果真没有在看她,清尔放松了一些,看来是自己做贼心虚了。
淡淡的茶香盘旋而上,云端雪白的袍袖荡起了一股清雅的气息,和素白的茶具在一起相得益彰,看得清尔赏心悦目,竟一时忘记了回应。
直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落下,清尔才顺着袍袖望向了他的眼睛。
“我,我只是失去了记忆,师父不是知道的吗?”清尔故作镇定地答话。
“知道是知道,但亲眼见了总觉得难以相信。”云端清淡的目光专注地凝向她:“毕竟,失忆和换了个人是不一样的。”
那最后一句话吓得清尔心惊肉跳,她立刻埋下头去,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的命运不会如此悲催吧,难道小姐的幸福生活还没开始就要被戳穿身份吗?
正当她处于新的一生中最为紧张和慌乱的时刻,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先生——”。
清尔松了口气,感激地望向身后,只见一个身着粗布衣的仆人跑了过来,向云端颔首道:“先生,刘粲公子在门外等候。”
清尔正好整以暇地等云端离座,却没想到他只是挥了挥手:“那个人我闭门不见,送客罢。”
清尔愣了片刻,急急地劝阻道:“相逢便是客,人大老远跑来不容易,师父你还是会会他吧。”
云端的意念却未变:“你什么都不知道便混说?你可知道刘粲是何人?”
清尔一时语塞。
对于西晋的历史她确实不太了解,所以不知道这个人。而且她发现,历史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一回事,远远不像书中那般平面化和事不关己。
也就是几日前,她真正地成为了一名古代少女。
一切过往皆尘烟,新的生活来临,她不会消极对待,而是会尽可能安全地活着,然后再去追逐自由和乐趣。
毕竟天塌下来她都不可能丢下自己的命,更何况是重新捡来的一条命呢?
这些想法在她的脑中出现不过瞬间。
清尔施展演技努力地挤出一点泪来,委屈地望向云端:“师父,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舍得丢下我吗?”为了增强惹人怜爱的效果,她还轻轻扯了扯云端的袍袖。
云端没做过多理会,神色依旧淡淡:“你是我的徒儿,我会把你赶到哪里呢?不过就是觉得你与之前性格不太一样,所以开个玩笑。”
言罢,他不着痕迹地将袖口抽出。
清尔这才放下心来,同时暗自记下了他的师父不吃撒娇这一套。
直到清尔活泼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云端才有些留恋地望过去,他的眼底隐忍地流露出了一丝痛楚,不易察觉,又转瞬即逝。
云端枯坐了许久,直到他身边唤作元风的童子上前轻声道:“先生,茶凉了,我再去重沏一壶。”
“不必了,回屋吧。”云端似是刚刚从回忆里走出来,目光有些涣散。
然后,他又记起什么事情地转身道:“告诉侍卫,以后刘家的人再来拜访的话,不用告诉我,直接闭门谢客。”元风应声而下。
天色渐晚,夜幕沉沉,初水阁里却是灯火通明。
清尔嘱咐了绿璃去熬粥,看她走远了,才把白苓,明锐,知远叫到身边。她坐在案前小声问:“你们有云府里的地图吗?”
“地图?”三人异口同声,一座山能有什么地图?
“啧啧,你们惊讶什么?我现在整个一白痴,出屋后迷路了都回不来,还不得清楚一下地形呀!”清尔翻了个白眼。
只听知远在一边道:“小姐尽管放心,我和明锐时刻保护着你,所以不可能迷路。”
清尔心里剜了这个没有眼力见的人一眼,然后干脆抛开了那些铺垫,直接切入了正题:“实话和你们说吧,我是想见见初水阁以外的人,而且,是想要避开师父。”
她立刻仔细注意了一下他们的表情,只见三人并没有丝毫紧张的举止,只是神色间略有些诧异。
讶异是有缘故的,之前有关小姐的传闻形容她是端庄自持,不喜露面,连山上的师兄弟们也很少见过小姐,更别提与她相识相交了,今日见小姐竟突发奇想要结识众人,所以都很新奇。
而清尔试探一下也是有缘故的,她认为他们实际上都是云端的人,如若自己计划还没开始便走漏了风声,结果一定很惨。所以只说想去见见人,并没有说自己真实的目的。
她的计划是要步步推进的。
其实清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云端有些敬畏,这种莫名的感觉是从骨子里蔓延而出的,而且,他的目光也总让她有一种自己的心思被看穿的感觉。
他寥寥几句话,她甚至透明到无处遁形,这让凭着各种小聪明活了十八年的言清尔很不好受,所以,她迟早要想个办法混出府去。
白苓笑了一下:“小姐不必警惕先生,先生派了他们只是单纯为了保护小姐的。”
知远也插嘴道:“是的是的,先生是害怕小姐再像上一次那样溜出府去,遇见那位,酿出祸端,上一次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明锐一巴掌捂住了嘴,正犹自不解,看到白苓回过头来焦急的目光,忽然了悟,先生之前交代过府里的人不可再提之前的事,他差点犯了禁忌。
清尔不耐烦地摆手:“你们都想多了,我只是想见见我的同门师兄弟,解解烦闷,这点小事,就不用禀报给师父他老人家操心了。”
三人只好点点头,给清尔画了一下府里的构造,因为山地势起伏高低不平,所以明明都是一座府,住的地方却远近各不同。
她和师父,还有三位长老住在主院,云端在正房,她在西厢房。即便同为主院,位置却还是各异。而其他师兄弟们则住得更远,需要穿过蜿蜒的回廊,趟过一条浅浅的小河,再爬一段山路的阶梯才能到达偏院。
那里因为住着云端的十二个徒弟,所以比较宽敞,是个三进院落,还在后院里加了一排后罩房。
白苓犹豫了一下,然后告诉清尔一件事:“小姐,其实偏院里的后方建有一条内部的甬道,它直通主院,但师父很快便封了起来,说是不要时常打扰长老们。”
清尔似懂非懂:“封了甬道和打扰长老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师兄弟们时时刻刻跑到主院里来,打破了这里的清净。先生封了这条路,偏院与主院便得‘跋山涉水’才能跨越,他们自然不常来了。”
倒是一招适合应付懒人的妙计。
清尔心下清楚了,便早早地要沐浴了睡觉,打算明日去师兄弟们的离剑别院去看看。
等到绿璃捧了碗热粥急急忙忙地赶来之时,却吃了个闭门羹。里面一室漆黑,还有一个已然睡得香甜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