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清尔便对着镜子开始发呆。
虽然她对于装扮要求没有明确界限,但是现在身为一个落魄小姐,要想hold住全场,还是只能靠装扮来解决。
只是镜中十八岁的面庞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有着淡淡的柔和与青涩,美则美矣,却少了点攻击性。
绿璃站在清尔身后也是唉声叹气,估计自己话多被小姐嫌弃了,昨日商量事情时竟把她支走,今日一大清早却又得忙着伺候小姐梳洗着装,说要个大气成熟的发型,这可难住了她。
绿璃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清尔的脸,墨发映衬下那般娇妍的面孔,愣是看得她也转不开视线。
终于,她的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之前曾给兰夫人梳过的一个发式,确是成熟而不失大气,张扬而不显糜艳,如今给小姐梳来正合适。
原来,绿璃计上心头的是一种时下较为流行的“飞天髻”。
她于清尔的发顶正中分成髻鬟,再梳作高而危斜的飞仙式高髻。清尔第一次对绿璃另眼相看,那如瀑散落的黑发在她的指尖仿佛有了魔力一般翩跹起舞,不过片刻,一头青丝俨然已经被挽成了美丽的环式。
绿璃并没有停下来,她在妆奁里挑了一支金色的步摇簪插于清尔发间,又拈了两朵偏素淡一些的花钿衬于两旁,如此便有清雅包裹着亮丽,使得一切都恰到好处。
清尔瞅着镜中的自己,虽然粉黛未施,但却隐隐约约有了一股端庄之态。
在绿璃的精心装扮下,清尔宛如脱胎换骨一般。
只是那层层叠叠的袿衣穿得她颇为不耐烦,甚至险些被曳地的长裙绊倒。
不过当清尔临行前看到自己利落而清丽的模样时,心情便转而好了大半。
直到白苓一行人陪着清尔走远,初水阁里的仆人们才望着她的背影松了口气。
初水阁竟然一大早就热闹了起来,实属罕见。因为之前小姐喜静,所以几年以来都未曾有过如此喧闹的场面,看来这次小姐失忆之后,性格委实是发生了大变呀。
走到亭子旁边的时候,清尔和白苓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只有亲自去别院才能发现这段距离委实不近,偏清尔穿着繁复,头顶重重的发髻,近多半程的时候已是累到腿软,只好坐在亭子里休息。
可怜知远和明锐两个,好久不曾施展身手,此次想要借机练练腿力,却还被迫走走停停,两人心底怨怼,真不知道兰茵小姐这般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会是先生的徒弟。
清尔并不知其他人所想,只是独自感受着“春游”的乐趣。
当困心忧虑都抛开后,她反而发现了一丝途中的快乐。
她偶然钻入时光的罅隙,来到了这个距她千年之前的朝代,又花了几天时间来消化事实,现在纵眼望去,竟已是鸟语花香,桃红柳绿。
在她思虑烦恼之时,春意却已浓浓。
清尔抬起头来,小山坡上的溪流潺潺而下,有落花飘入水中,旋转出了一缕清幽的芬芳,旁边闲坐的知远和明锐见清尔没有要走的意思,索性在远处大片开阔的空地上舞剑交锋起来。
两人的盔甲本刚硬无比,可长剑交错舞出的一串串剑花却化刚为柔,形成了一股轻灵之力环绕周身,有梢头的柳叶儿被剑气波及,卷入了交缠,顷刻便碎成落雨,纷纷扬扬飘散于天地间。
两人的剑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虽炫目却不凌厉,虽快如闪电却留有余地,看得清尔眼花缭乱,一时惊叹不已。
谁知她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到一个破空之声迅疾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身体里涌起了一股熟悉而异常敏锐的感觉,下意识地推动她立刻对扑面而来的短箭作出反应,敏捷地一个闪身险险避过。
谁知她快,那人更快,一支未落,另一支短箭又飞射而来。
这是存心要她死啊!
刹那间清尔心底掀起惊涛骇浪,难以平复的瞬间她似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却听到耳边一声清脆的撞击,便有物体坠地的声音。
一切戛然而止,归于宁静。
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她赶忙睁开双眼,视野里是向她奔来的明锐,地面上则散落着一把雪亮的小刀和那两支短箭。
清尔惊魂未定,捂着胸口兀自喘气,白苓去了溪流的下游打水还未回来,知远去追击凶手了,明锐则略带羞愧地朝清尔躬身。
他垂首道:“请小姐恕罪,我们二人玩忽职守,没有保护好小姐。”
清尔还难以发出声音,便朝他摇了摇手,这种事情发生的太过不可思议,甚至一切不过须臾之间,能保住命已是万幸,又怎么能怪他们呢?
“多亏了夕雾小弟出手相助。”明锐于是朝清尔的身后恭敬地拱了拱手。
谁?夕雾是谁?
难道不是知远和明锐救的她吗?
清尔不解地转过头去,却看到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青衫少年遥遥而立。
“是他救了我吗?”清尔又回头看向明锐。
“是的,请小姐原谅,当时千钧一发之际,我们二人根本无法立刻赶来,是夕雾恰恰投来一把短刀与箭相撞,才使箭刺来的角度发生了偏离。”
清尔诧异地望过去,那身形分明就是少年人,怎会有如此惊艳的手法?
可少年离她太远,因为自己视力太差的缘故,她根本看不清他的面目。
于是清尔冲青衫少年招招手:“小弟弟,快过来。”
少年的脸明显僵了一下,但还是迈步走了过来拾起短刀。
清尔这才看清了他的样貌,的确是个孩子,眉眼尚未完全长开,圆圆的脸也因此而显得秀气可人,看得直想让人上去捏一把。
“咦?夕雾你怎么在这里?”捧着一盏水的白苓走了过来,将水送到清尔手上。
夕雾的神情是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与冷清,他简短地答道:“恰巧路过。”
白苓凑上前去告诉清尔:“他便是绿璃姐姐上次告诉小姐的那位。”
清尔在混乱的思绪中游走,好不容易想起了自己忽略掉的那个孩子,对,她眼睛一亮,不就是绿璃口中的那个自己几年前捡来的孩子吗?
看来这次自己命大,还是托了身体前主人的福。如果当时没有人捡他回来,自己可得再死一回。
“啊——”忽地响起一声尖叫,清尔的小心脏也跟着抖了三抖,原来是白苓听明锐讲了刚刚的虎口脱险,故而吓了一跳。
她赶忙跑到清尔身边从手腕摸至腰际,“小姐,你身体有没有受伤?”这一动作痒得清尔笑出了声,周遭紧张的氛围也渐渐消散掉了。
夕雾沉静的面颊有了一丝松动。他望着眼前笑得明媚的女子,心中某处灌了风的洞好像被慢慢填补了起来。
在他的记忆里,小姐从未有过这样的笑容。
这般光华灼灼,明亮张扬,竟连日月相形之下都失去了颜色。
留仙园,屋后的空地上,一滴血从云端的指尖滴落,在他白皙肤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妖冶。旁边的古琴上赫然是一根断弦。
元风紧张地上前要为其包扎,没想到云端却伸手制止住了他的动作。
“茵儿现今在哪里?”他的气质明明是从容不迫的,眼底却略有一丝丝慌乱盘亘其中。
元风匆匆下去问了消息,然后禀告云端:“先生,小姐今日早早梳洗之后便去了别院,说是想见见自己的师兄弟们。”
“话说……”元风的脸色有点为难,但自己跟先生从不撒谎,于是便只好和盘托出:“昨日小姐好像还打算要首阳山的地图来着,有下人听见了他们三人的交谈。”
云端墨色的眼眸里霎时翻起了一层水浪,比之平素更显深邃而疏离。
她,她竟是又想逃出云府,离开他身边吗?
还是说,她其实根本还记得那人,失忆不过是个骗局?
云端闭上了眼睛。
有些事情他其实根本忘不掉,只是他不愿去想,不敢去想,生怕自己再次坠入回忆的漩涡中便会彻底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