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物心中猛然一惊，睁开双眼，只觉得阳光非常刺眼。昨天很辛苦，他一头扎在床上就睡着了，连窗帘都没有拉上。他用手遮住早晨的阳光，发现小白恢复了平日里的高冷姿态，此刻正蹲坐在窗台上，安静地睥睨着楼下的芸芸众生，一动也不动。如果它愿意，他知道它能在窗台上蹲一天，周方物懒的管它，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他双脚踩在地板上，水磨石地砖冰凉凉的，脚底下传来一点刺痛感。他立刻清醒了些，弯腰在床底找拖鞋。小白慢慢转过头来，好奇地瞄着它的铲屎官。周方物穿好拖鞋，用食指指着小白说：“又是你干的好事。”小白抗议似得轻轻喵了一声。
周方物看了眼桌上的闹钟，比平时起早半小时。他走进卫生间，取了牙刷，挤好牙膏，慢吞吞地对着镜子刷牙。他发现镜中的自己十分憔悴：两只眼睛布满血丝，眼圈上好像涂了一层烟熏黑，眼袋鼓鼓的，整个脸色发黄，脑袋上的头发还翘着好几撮。他苦笑着摇摇头，二十七岁的人竟然如此颓废。昨晚虽然倒头就睡，但整个晚上他都在做梦，具体做了什么梦，他记不得了，只是感觉很疲惫。他总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而且经常会被噩梦惊醒，憔悴的脸庞好像是被噩梦捕获了一样。也没关系，等下冲个温水澡，脸色就会好看一些，然后吃一顿早餐，看起来就会和平时相差无几，他想。
周方物出门的时候，小白仍然呆在窗台上，只是一直盯着周方物，看他收拾背包，看他穿好西装，看他开门离开。雨后的清晨到处弥漫着一股泥土味，阳光穿过林梢照在周方物身上，使他感觉很舒服，嘴里哼着曲子走向地铁站。他的切诺基是油老虎，所以平时上班很少开车，省下来的钱做什么都好，何必非要开车呢，当然就是身体要跟着受点罪。
尽管他比平时早到地铁站，可是安检那里仍然排着一条长龙，每个上班族脸上都挂着“睡不醒”三个字，机械地随人流缓缓通过安全门。周方物通过安全门时，永远能听到“嘀”地一声，不管他身上有没有装东西，有时候他很怀疑安全门是不是一个摆设。车厢里已经塞满乘客，周方物费力挤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找到一个刚好可以放下双脚的地方，与面前那位戴黑眼镜的女人相距不过二十公分。周方物甚至可以看清女人脸上细微的雀斑，但是地铁车厢的环境就是这样，两人毫不尴尬，各自玩着手机，好像对方如同空气一样透明。
列车到站、开车又到站，重复着相同的节奏，周方物发现身边的乘客还是刚才那几位，想必他们也是到金家楼站中转换乘。每天早上，住在郊区的上班族就这样穿梭在城市的地下，不辞辛苦而习以为常。除了身上干干净净之外，周方物觉得人类和土拨鼠似乎也差不了多少，从地下钻出来，然后去找吃食，晚上再钻进地下回家睡觉。
乘客在推推搡搡中挤上挤下，站在门口的乘客努力抵抗着汹涌的人潮，想要获得一个舒服的站姿完全是痴心妄想，每个人都很庆幸自己没有真得被挤成肉饼。不过，有时候会有个别脾气特别暴躁的乘客，禁不住推搡而骂骂咧咧，如果赶上另一个特别暴躁的乘客，那周围的乘客就能欣赏到一出精彩的骂战，持续一站地到数站地不等。相互谩骂之后，攻击也可能升级为全武行，两人大打出手。地铁里几乎毫无空间，都是人贴着人，肉挨着肉，两个打架的人，难免会伤及不想围观也得围观的乘客。而且动手打架的人往往是一男一女，很少见到两个男人或者两个女人老拳相向。
周方物有一次乘车时就在眼皮底下撞上了打架，一个年轻姑娘和一个小伙子拳脚相加，疯狂殴斗。最终姑娘胜了，小伙子脸上被她的长指甲抓出好几道血印，可是姑娘一点都不让人，在周围乘客劝开两人的同时，还不忘朝着小伙子的要害部位来两脚。整个打斗场面持续一分多钟。姑娘绝对是个狠人，周方物当时想，不过那个小伙子却不值得同情。一个大男人被姑娘推搡几下，嘴里就磨磨唧唧没完没了，这小子太不懂事了，活该被女人打。
此时列车广播开始报站：“前方到站金家楼，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周方物的思绪被拉回现实，他忘掉了那对打架的男女，拿出手机给虞美艳发微信。他在手机屏幕上打出一排字：晚上一起小龙虾？然后，他点下发送键。现在手机屏幕中间有个小圆圈正不停地转动，转了半分钟的光景，屏幕上出现四个字：发送失败！
周方物不禁低声骂了一句。他再次点击发送键，然后举着手机四处寻找信号，好像在给眼前那位戴黑眼镜的女人做面部扫描。那个女人斜睨了周方物一眼，满脸的鄙夷。周方物悻悻然，只好将胳膊伸高，努力举过头顶。他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地铁站与站之间的手机信号比较弱，但是为了显得不尴尬，周方物还是将手机举在空中停顿了几秒钟，宛如举着一个小型炸药包。
就在这个时候，地铁突然急刹车，车箱顶部的白色荧光灯闪了两下，熄灭了。
周围顿时变得一片漆黑，车厢内响起乱哄哄的叫嚷声：“哎哟！踩死我了！”“别拽别拽！”“怎么回事？怎么开车的！”“我的包我的包！”……
周方物顺着刹车惯性打个趔趄，感觉被甩在一个壮汉身上，鼻子里传来一股又酸又臭的味道。与此同时，他觉得胸前的衬衫被人紧紧扯住，以至于右边的脖颈勒得生疼。
急刹车、黑暗，以及突如其来的混乱，让周方物心下一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