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好一把千机剑”可是把白潇吓了一跳,瞬间变了脸色,神情里说不出什么味道,慌张,惊讶,迷茫,疑惑一并涌上来。
“你,你……你是什么人!”白潇将剑收回剑鞘,对黑暗中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充满了疑问。
“千机剑可是唐门四大法宝之首,剑身中暗藏了数以万计的轻小隐蔽但足以一击致命的暗器,剑刃在剧毒中冶炼而成,锋刃削铁如泥,毫不夸张地说,是天底下最毒的武器,凡是碰到剑身的人都必死无疑,何况是被剑刃伤到。剑鞘更是用天山玄铁打造,无坚不摧。”
一个黑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似乎是微笑着从不远处的草丛里若隐若现着出来,白潇慌忙下马,拱手作揖问道:“来者可是唐门前辈?”
“哈哈哈,仁兄认错人了,你看看,可对我有一丝印象?”那人的脸面完全在月光下显露出来,轮廓清晰,仔细打量一道,这男子一身侠客装,手中带着一把不知名但是十分普通的长剑,五官端正,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现在双眼通红,像是刚刚哭过一样,还带着些许酒气,即便是这样也抵挡不住清秀的气息,头顶一个很常见的书生头,当然,在那时候,大多数人都是书生头,只是白潇比较特别而已。
一个非常普通却又不让人感觉普通的男子,倒是有几分眼熟。
看样子白潇是不记得了,为了缓解尴尬的局面,他先一步张口说道:“在下唐多令,敢问仁兄大名?”
“白潇。”看到没有什么事,白潇就又飞身上马。
“白潇……白……你姓白?”唐多令惊慌着拔出手中的剑,手却颤颤巍巍,抓不太稳。
“我是唐门的人,只是不姓唐罢了。”
“胡说八道!不姓唐的人怎么可能拿到千机剑这样的法宝!”
“信不信由你。”白潇说着从腰间掏出了那块正反面分别刻着他名字和“唐门”二字的令牌,这才让唐七十二半信半疑地接受了:“那行吧,对了,听说一要去唐门,带上我吧。”
“你是什么人,对唐门感兴趣?”白潇随口问道。
唐多令笑了笑:“方才在客栈里头跟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唐某人曾经受唐门掌门人救命之恩,强行拜在门下,稍微学过一些东西,对唐门也有不浅的感情,在下不才,懂得一些半仙之术和少许武功,也许能帮上一些忙。”
“半仙之术?”白潇歪着头不是很懂。
“就是算命算卦,”唐多令说着牵出马来,翻身上马。
“不如,让我给你算上一卦?”唐多令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八卦盘,冲着白潇使劲晃了晃。白潇兴致满满地点点头。
于是唐多令摆好了架势闭目凝神,嘴里碎碎念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咒语或者是口令,白潇则是在一旁看得起劲,唐多令口中突然冒出一句话,尽管此时他还是闭着眼睛的:“白潇啊,你的父母……”“我没有父母。”白潇干净利落且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唐多令的话,挑了挑眉,看向略显尴尬的唐多令。
唐多令迟疑了几秒,又重新开始碎碎念起来,没过多久又开口说道:“白潇啊,你的师父……”“我没有师父。”白潇又一次干净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
唐多令有些恼羞成怒,紧接着再问道:“那你之前的几个朋友……”
“没有。”
“不对,你以前养过一只宠物……”
“没有”
“那你以前一定读过书!”
“也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你在桃花林留下的那首诗都已经家喻户晓了,那句诗怎么读来着,‘东风什么什么散,来日百夜怕魂飞’真是听得让人无由生得一股寒意,还有一股想杀人的冲动……”唐多令睁开眼睛,亮眼放着光一般神采飞扬地给白潇讲起故事来,说得栩栩如生,嗓音越来越大。
“慢着,你怎么知道这首诗是我写的?!”白潇再次打断了唐多令骄傲的神情,这反而让唐多令更神气了:“你可是在诗后面署名了啊,无数的文人墨客或者是路过的吃瓜群众都到处打听你的消息,想跟你吟诗作对请教诗词。”
白潇愣了愣,他只在乎前半句话,因为他确确实实没有在诗后面留名啊,难道是雷先生诈尸?白潇想着想着,想到北川仁崎那个东洋忍者和傀儡,突然浑身一个寒战,后怕起来。
此时唐多令拿剑柄碰了碰他的肩膀,把他吓了一跳:“想什么呢?差不多上路了啊。”
白潇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此地距离唐门还有数百里路,而且山路居多,一路上日程不短,环境险恶。
两个人就这样上了路,而唐多令却没敢把自己其实并不会武功的事情跟白潇说清楚。白潇心里很乱,也没有在乎到那些。两个人结伴同行了数日,倒也相处得还算融洽。
白潇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话语不多,但是唐多令广交朋友,是个话匣子,无话不说。虽然白潇爱理不理的,但是他也不当回事。这一路上磕磕绊绊的小事虽不少倒也无妨大碍。
半月间转眼过去,此行到此刻离唐门只剩下一座大山,而马到了这最陡的山下已经不能再往山上去,毕竟山间的路上坑洼不平,而山路旁就是万丈深渊,万一马失前蹄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两人把马寄托在山脚下落脚的客栈里好水好料伺候着。自己迈开步子向山上去了,走了没几步,后头唐多令的那匹马突然挣脱了缰绳向他飞奔过来,拦住他的去路,对着他一顿嘶吼,一大摊口水鼻涕喷得唐多令一脸一身都是。
这突然的一幕让白潇连同后面跟上来的伙计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匹马也不知道是在对唐多令喷什么脏话,也许只有他们能听得懂。伙计很聪明圆滑地把肩上的抹布递给了唐多令。唐多令拿起抹布往脸上身上一阵猛擦。伙计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略显尴尬,开口说道:“客官……您”话才说到一半,唐多令开口就骂:“你这破马!不知好歹!我生你养你……啊呸!我养你这么多年,你敢吼我?!”
那匹马还有些脾气,但也只是喘着粗气,伙计见缝插针:“客官,您的……”话又只是说到一半。唐多令又拿起抹布使劲往脸上抹了抹,说道:“好马儿,我知道你可能舍不得我,你大可放心,我去去就回。”这话中多少带着些许深情,这使得马儿的哼哼声弱了些,眼角无端渗出了眼泪,唐多令也红了眼眶,随手拿起抹布擦了擦眼角。
“不是啊客官,”伙计都看不下去了,“我这抹布……”
“抹布咋了?用脏了你的不成?”唐多令停下手中的动作瞪了瞪伙计。
“我这抹布,刚刚洗过马桶……”
白潇是实在忍不住了,笑着拦住要对伙计拳打脚踢的唐多令,唐多令把抹布一摔:“你咋不早说呢!?”
“那你也没给我这个机会啊。”
“我……我打死你个龟孙!”
唐多令气急败坏往伙计逃跑的地方追过去,一路追回了客栈,被掌柜的拦了下来。
两边稍作调解,无甚可书。
此时天已近黄昏,唐多令不知怎么的就打了个哈欠,正巧被眼尖的掌柜逮住了。
“哎客官啊,看您的样子是困了,这天色也不早,干脆在我们这儿住上一晚可好啊?”
唐多令带着一些倦意点点头,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掌柜的多起了嘴:“客官呐,这可不是我要赚你们的钱,我是为了你们好啊,”他一边说着一边鬼鬼祟祟地走到门口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把大门关上,神情莫名紧张起来,“你们啊,千万不能从这山上过,特别是晚上,白天还好,山上只是些山林野兽,看你们两位的架势有些本事,倒也无妨,可是晚上不一样,这山头,一到晚上,它可闹鬼啊!几个时辰前刚有一个姑娘独自一人去了山上,都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找到她的尸体了。”
白潇心里自然是知道唐门前山是有条恶鬼的,但是怕说出来唐多令就不敢去了,索性装作不知道,微微笑了笑道:“掌柜的,咱们不是三岁孩子了,不必要编这个谎话我们也会在这里住的。我可是唐门的人,这条山路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从未见过什么孤魂野鬼。”
“我也未曾耳闻啊。”唐多令随声应和。
“那我且问你二人,唐门被灭门一事,你二人可知晓?上月初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山的一群黑衣人从山上下来,个个提着箱子,山上血迹斑斑,自那以后这山上就闹了鬼了。凡是后来想过山看个究竟的人,全部都在第二天化作了一堆白骨,被扔在上山的路上,可邪乎了。”
掌柜的说着说着不禁一个寒战,摸了摸后脑勺,摆摆手摇摇头示意不说了。
白潇听得脸色煞白,倒不是因为怕鬼,毕竟自己和那恶鬼打过交道,而是这唐门怕是真遭了不幸,索性抄起千机剑拉上唐多令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掌柜喊道:“谢掌柜的一番美意,白某心领了,若是有缘,后会有期!”
掌柜在风中凌乱,感觉好像自己说错了什么……
白潇揽住唐多令的腰就地蹬起,往深山去了,这一步就是数十尺,唐七十二哪怕是骑马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快过,有如踏云乘雾,来去无踪。
“喂你干什么啊!你没听说有鬼吗!”
白潇回头狠狠瞪了吓得乱叫的唐多令一眼,他便不敢再多言语。
“行行行,你老大,听你的。”唐多令十分不情愿地随白潇进了山,此时夜近子午,传说中鬼门大开的时候,而此时连续用轻功赶了两个多时辰路的白潇已经是筋疲力尽,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坐了下来歇息。
这会儿的山间寂静无声,这里没有松鼠和田鼠的甜言蜜语,只有残损的明月冷清的光华倾泻在山间林间溪间,虽然微弱但是在如此漆黑的夜里也是格外显眼的,猫头鹰总有说不完的故事,谁知道它经历了多少沧桑,能听得下它那凄厉难听的声音的,恐怕只有这山间来去匆匆的风儿。
白潇晃了晃脑袋,看了眼身旁精神饱满的唐多令,说道:“我没力气了,今晚怕是再不能赶路,你去找些能点火的东西,就在这儿睡一晚得了。”
唐多令颤颤巍巍地想要拒绝,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责任感和使命感要求他这么做,只是自己胆小,又全无武功,最多只会扔两个暗器,若是真的遇见什么魑魅魍魉,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唐多令点燃手上从客栈里要来的小火把,四周总算是明亮了不少,起码更让人安心了。
这附近似乎少有掉落在地上的可以烧火的东西,走了小半个时辰,只是捡拾了不多。唐多令手上的火把快要燃尽,只能怏怏不乐地往回走,此时猫头鹰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是越来越近了,可是到后来的某个瞬间,突然就停止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忽然地戛然而止。
这林子,从寂静变成了死寂。
本就胆小的唐多令顿时感觉毛骨悚然,毫不犹豫地拔出手中的剑来。锃亮的剑刃在微弱的月光和火光下倒也能散发出一丝光芒,剑身随着唐多令不停地颤抖。就连他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在泥土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唐多令一手拿着火把,一手努力地试图抓稳剑,他四处挥舞着即将燃尽的火把,试图去看见他所最不希望看见的东西。
忽然间,本该熄灭的火把在唐多令手中猛地燃烧起来,足足冒出一尺高的火焰,周围瞬间如同白昼,吓得唐多令连忙试着去吹灭一些火焰,可是火焰越吹越猛,竟然毫不动摇。甚至在火的源头处,颜色渐渐变淡,呈现出新的颜色——那一尺多高的火焰竟然逐渐地变成了淡蓝色。
就在它又从淡蓝色变成深蓝色并且不像之前那样散发热量,而是给人以一种寒意的时候,唐多令慌张地准备扔掉它。猛然间,从那蓝色的鬼火中冒出一张狰狞的脸,那张脸极其不规则,两颗充血的眼珠子几乎突兀出来,眼眶下头是两行血泪,脸颊上尽是疤痕,头发完全披散着,头上的青筋鼓着但却露出十分诡异的笑容,难辨雌雄。唐多令的脸色苍白赶紧把火把甩得远远的。
火焰在接触到地面的刹那迅速蔓延开来,立刻变成一堵火墙,一个人影从火墙中隐约地显现,唐多令转身就跑。而那人已经渐渐地挣脱出了火墙,活脱脱是一只恶鬼。
它的身上没有任何衣物,脚尖离地一尺高,歪着脑袋,五官扭曲在一起,凌乱的头发披散得毫无章法。胸前有一道巨大的口子,像是被开了膛破了肚,臭血从中流淌,甚是恶心。
恶鬼伸出双臂向唐多令而来,他可不敢回头看,只是慌忙逃窜着大喊白潇的名字,却迟迟未有回应。情急之下的唐多令从衣中摸出一枚银镖,准备孤注一掷,于是在奔跑之中忽然一个回头转身,胡乱向那恶鬼扔去,正中恶鬼胸腔上那道口子。
他突然就定下来没有再追赶唐多令,而是低下头仔细地凝视了一下那枚银镖和自己的伤口。
没过多久,恶鬼突然张开双臂仰天嘶吼,不断地发出凄厉刺耳的怪叫声,如同怒火中烧发了狂一般向唐多令追来。唐多令可吓坏了,拔腿就跑。
可此一时彼一时啊,唐多令眼看就要跑不动,而刚刚发怒的恶鬼速度却比刚开始快了接近一倍。没过多久两个人的距离就越来越近。
唐多令心想:看来今晚是我命中注定难逃此劫,既然如此,无须再逃,好歹和它来决一死战,莫要死得狼狈,让世人知道我唐多令是条汉子!
想罢,拔出方才插回去的手中利剑,照着恶鬼的脖子上狠狠地劈下去,那恶鬼的头颅就如此轻松地被劈下来。唐多令的剑身沾了太多鬼血,慢慢开始腐蚀,他索性扔掉手中剑,确定无事之后终于长舒一口气,回过头颤抖着往回走。
可正当唐多令走了没几步,顿时感觉脑后勺一股子凉意侵袭而来,他慢慢回头再看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那颗人头就和他的脸距离不足七寸,扭曲残损的五官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又被吓得惨白,本想回头再跑,可是刚一回头就撞上了那恶鬼的无头身。
“住手!恶鬼!”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冷艳的声音,竟然镇住了这只恶鬼。唐多令看见机会立刻从恶鬼中间逃走,从不远处的丛林里漫步走出一位女子,夜色之中瞧不清装束与样貌,只是能确认此人必定不是白潇,她一步步不慌不忙地走近了恶鬼身边,从腰间袋子里取出两个小的布包,圆鼓鼓的似乎是装了什么液体,她分别瞄准了恶鬼的身子和头颅砸去,两个布包与恶鬼接触的瞬间爆裂开来,喷洒出奇怪的液体沾满了恶鬼全身,然后就只剩下一声震耳欲聋极其难听的哭喊声,那恶鬼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多令终于脱险,却不敢再长舒一口气了。他抬头看看漆黑的夜空,张开嘴想要满怀感慨地“啊”一声,结果两眼翻白仰头就倒下了,那无名的人走到唐多令身边探了探鼻息,嘴角扬起浅浅的笑容转身离开了。
大概是过了两个时辰,白潇睁开惺忪的睡眼,他倒是不害怕,一夜睡得可香,可是当他发现自己身边并没有任何燃烧过柴火的痕迹,也没有见到唐多令的时候,瞬间就清醒过来。
“唐多令!”
白潇猛地站起来,抹了抹嘴边上的口水,拿起千机剑。
过往的事情一点一滴在他面前浮现。
忽然在白潇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丝不安,紧接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侵袭了白潇,四肢无力,几乎站不稳,他试着让自己站立,可是最终还是把剑连着剑鞘插入地下十寸有余,撑着剑柄勉强站住了。白潇使劲晃了晃脑袋,封住自己几个穴道,总算是好转了一些。
白潇拔出剑来,无意中看见剑鞘上沾着的泥土,仿佛有一丝异样……
只是白潇来不及多想,寻唐多令去了。
没走多久,白潇便是听见了唐多令震耳欲聋的呼噜声,这才安了心。
“唐多令!醒醒!”白潇走上前去拍拍唐多令的脸,他的脸色十分红润,根本不像是前几个时辰见过鬼的人,但是怎么叫都叫不醒来。唐多令只是在睡梦中向白潇摆了摆手,便又睡沉了。
白潇也很无奈,但心想算了吧,毕竟现在自己也没什么力气,干脆一同休息会儿,打个坐。
拂晓时分,坐在这山上透过丛林碎叶远远地能看见不温不火的朝阳,那般火红,却丝毫也不耀眼,猫头鹰沉睡了,四周的一切开始恢复生机,幼鸟睁开眼睛和周围的伙伴谈论昨晚的梦境,而他们的父母在给它们歌唱着昨年的故事,只是不远处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些扰乱了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