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皓月当空,万里无云。
503宿舍里,一个身影上下起伏,正在做着俯卧撑。
双手完了换单手,单手完了换两指,标准的姿势和规律的节奏始终不变。
他未着上衣,紧绷的肌肉、伸展的双肩,匀称而结实的身材一览无遗。
几组俯卧撑完成后,他又做起了仰卧起坐。
胡四喜揉了揉朦胧的睡眼,从上铺探出头:“远哥,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停……”
余修远继续做着仰卧起坐,一边问道:“阿四,你说我和林宇峰比,怎么样?”
“啥?”胡四喜懵逼。
其他几个室友闻言,也纷纷清醒了。
“当然是远哥你牛啊!”
“就是就是,林宇峰不过是一个小白脸罢了。”
“就凭远哥着身材,这脸蛋,肯定迷倒一片小姑娘!”
林宇峰和余修远确实是不同风格的人。
前者温文尔雅,容貌也白净一些,若是放在古代,衣袂飘飘的他必然是公认的美男子,被戏称为小白脸也很正常。
后者棱角分明,小麦色的皮肤显得他的体格更加硬朗。健美的身材,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处,不会显得过于健壮,正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完美身材。
一柔一刚,各有千秋。
尽管林宇峰已经结婚几年,在区里的人气依旧不减,不少女兵们还是把他当成梦中情人,理想的结婚对象。他的一个笑容,足以让人家心中春暖花开。
而余修远也是她们憧憬的另一种类型,寝室夜谈会的重点讨论对象。他年仅二十岁,就已经打破了区里特种兵的多项记录,简直是全能的兵王。这样年轻而强悍的人,总是被贴上“小狼狗”的标签,说是“迷倒一片小姑娘”也不为过。
在狼牙小队的眼中,余修远就是他们最好的队长、永远的偶像,所以吹起他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余修远停了下来,拿起床头挂着的军用水壶,仰头往喉咙里灌着水,喉结上下滚动,从嘴角溢出的水沿着下颌流下,和身上的汗水混杂在一起。
喝完一整壶水,余修远用手背抹了抹嘴,只觉得胸口发闷:问题是她喜欢小白脸啊……
今天傍晚的时候,他正好看见林宇峰走后,汤木黯然神伤,仰着头笑着流泪的一幕。
那个男人让她伤心了吗?
光是看着默默流泪的她,他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那一刻,他多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拥抱她,告诉她别难过。
如果是他的话,肯定不会让她流泪。
这些年来,她都经历了什么?
她和林宇峰……有着什么样的过往?
余修远查了以前的档案,林宇峰原本隶属于十七区,是汤木军校时期的教官,在她毕业那年就结婚了,后来调到四区任教。
然而,冷冰冰的档案只能保存一些程式化的资料,并不能记录当初每个人的心绪。毕竟三年多过去了,军校的学生基本都换了一批,当年的事也没人能跟他复述了。
余修远看了一眼自己的麦色皮肤,心想,他真的就比不上林宇峰那样的小白脸吗?
他应该早点知道的,不然注意点保养,也不会晒成这样了。
其实他在档案中还获得了一些别的蛛丝马迹,拼凑起来后,她多年来的经历可见一斑。
比如汤木改了她的名字,虽然是把“沐”改成了“木”,但是意味完全不同了。
像是洗尽铅华,以全新的姿态面对人间。
她的父母都在多年前过世了,甚至唯一的大哥的名字也出现在了烈士名单中。
在这个世上,她连一个血脉至亲都没有了,就像在汪洋大海中独自漂浮的一叶扁舟,她只能栉风沐雨,随波逐流,承受着风吹浪打,因为她无法靠岸,因为这世上不再有她可以停靠的港湾。
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和她重逢?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他都没有陪在她的身边。
一想到这里,余修远感到心脏紧缩了一下,有点钝钝的疼。
他多想成为她的港湾,她可以依靠的人。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记着她的话。
多运动(所以当了兵),交一些善良的朋友(狼牙的兄弟们都很善良)(其实Rainbow Horse俱乐部里也有一些不错的黑客)。而且,如今没有人再(敢)欺负他了。
尚且年幼的她,只能用最朴素、甚至幼稚的言语来告诉他,避免被欺凌的方法。
那就是,自身的强大和伙伴的力量。
余修远微微低头,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胸前的吊坠,脑海中闪过许多记忆片段。
那个夏天,在蝉鸣阵阵的军区大院里,清秀的少女在坐大榕树下,给他讲解着一盘盘棋局,以及围棋背后的文化传承。
——传说“尧造围棋,丹朱善之。”围棋已经有四千多年历史了,是我们华夏文明的瑰宝。
——……我六岁就开始学棋,现在已经有七年了,不过我还要学很多东西,没机会当职业棋手。
——比起黑子的先发制人,我更喜欢白子稳扎稳打,徐徐图之,方可后来居上。
——棋子的材质?这两盒棋子是玛瑙做的,是两年前哥哥送我的生日礼物。
——你喜欢这个?嗯,我也觉得这些棋子挺好看的,那就各送你一颗吧。
年幼的他对围棋一知半解,但是很享受她的声音,她娓娓道来的故事,总是轻轻拨动他的心弦。
就这样,过去了一整个盛夏。
夏天将要结束的时候,她的奶奶去世了,她也搬出了军区大院。
等他匆匆追去,她已经坐上远去的汽车,车辆消失在公路的尽头,她连个背影也没有留下。
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再也没机会见到她。
他把那颗白色的棋子用细软的绳子串起,日夜不离身地佩戴。
九岁的余修远,已经立下了毕生的夙愿。
他要找到她,哪怕是天涯海角。
如果他晚了一步,那就默默祝福;如果他还有机会,那就娶她为妻。
从九岁到二十岁,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十一年来,红绳磨断了不知几根,玛瑙的棋子也被岁月打磨得更加温润光滑。
好在,命运终于让他和她重逢,现在看来还为时未晚,他依然有机会!
此刻,脖子上的红绳已经被汗水浸湿,余修远攥紧了那枚棋子,更加坚定了心中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