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真的很不对劲。
躺在床上许久,叶瑾初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哪怕是数了三遍羊以后,还是丝毫没有困意。
这种情况出现在她身上简直是破天荒,毕竟她是个沾了枕头就能睡着的人。
明天早上还有一场戏,她再不睡觉,化妆师就要费尽心思帮她遮黑眼圈了。
思来想去,叶瑾初拿起床头的手机,长按着菜单键说道:“桃子,你能查到多少余修远的资料,都告诉我。”
听到叶瑾初主动询问,桃子解除了夜间免打扰模式。
“余修远是余家二房的第二个儿子,在家族里排行第三,所以被称为三少。今年二十一岁,出生在锦城,在安城的爷爷奶奶家长大,高中就读于莱茵国的蓝枫贵族学院。十七岁那年回国参军,军方对他的资料保护的很好,所以信息不多,我只查到他服役于四区,现在是中尉军衔。”
“他之前认识我吗?”叶瑾初追问道。
“据我所知,他常年不在锦城,和主人没有交集,今晚应该是你们的初次见面。”
叶瑾初却否认道:“不对,我认识他,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他。”
她把五指插入发间,掌根撑在额头上,努力地想回忆起什么。
从回到家开始,她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自己一定努力记住过余修远那张脸。
越这样回想,她就越觉得他带给她一种若有若无、虚无缥缈的熟悉感。
......可是她不论怎么回想,依然什么都记不起来。
模糊的记忆中,她试图追赶一个熟悉的背影,却总是抓不到他的衣角。
叶瑾初眉头紧锁,试图用深呼吸来缓解自己的焦躁之情,然而无济于事。
她干脆一把掀开被子,赤足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卡其色落地窗帘,看着窗外的夜景。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锦城市高楼大厦外的灯火依旧辉煌,只是路上经过的车辆少了许多。
她缓缓把手掌贴向玻璃,在玻璃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掌印。
借着微弱的灯光,叶瑾初看着自己在玻璃中的倒影,明暗之间,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影十分陌生。
就好像这不是她的面容一般。
她突然迫切地想知道,在她缺失的记忆里,到底失去了谁。
哪怕她只是这个身体分裂出的人格,也该有自己的过往。
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即使看着养母亲手整理的相册,她也丝毫回忆不起自己的童年。
她急于和叶家摆脱关系,除了因为那帮人对她母亲的污蔑,更重要的是她在那里找不到一丝归属感。
其实哪怕在她现在这间屋子,满室的陈设里,也没有一件她熟悉的东西。
她不属于这里,可是她属于何方?
现在的她,就像是水中漂荡的浮萍,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根,所以不知从哪儿来,该往何去。
“若是还有机会见到他,我再问问吧。”叶瑾初喃喃自语。
重新倒回床上,叶瑾初索性不睡了,把双臂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
毕竟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内她接收到的信息量真的很大。
抛开叶家那帮封建残余势力带给她的精神冲击不说,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世,还有她母亲的死因。
在世间安身立命,人总有寻根的欲望,毕竟有根基才能够更加稳固地立于世间。
她很想知道,那个神秘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
她母亲消失的七年里,又发生了什么。
如今她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要想知道这些秘密,还是得从叶家人那里入手。
心中有了更多的忧虑和疑问,叶瑾初反而积累了些许困意,在昏昏沉沉中渐渐睡去。
桃子贴心地操纵自动窗帘缓缓合上,手机再次进入休眠模式。
————
和叶瑾初的情况完全不同,余修远今夜睡得很安心。
他轻轻阖上眼,困意就如潮水般袭来。
潮水包裹着他,又一次把他带回了十二年前的夏天。
当他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石桌对面端坐的纤瘦少女。
“汤木?你不是——”余修远心中的话想要脱口而出,却发现“自己”并不受控制。
他虽然以自己的视角观察着这一幕,却更像是个局外人。
大概又是在梦里吧......不过也好,在这样的梦里,还能多看她一眼。
她的头发一直剪得很短,甚至无法盖住她的耳朵,却能从那张清秀的脸看出她是个女孩。
此时她尚未经历军旅生涯,皮肤还算白净,而不是后来偏向小麦色。
因为从小接受传统文化教育的风格,她的性格恬淡,宛如从画中走出的大家闺秀。
但是他知道,她此后会蜕变得独立坚强,杀伐果断,足以独当一面,却始终保持着一颗温柔的心。
他正看得入神时,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刚刚我讲的,你记住了吗?”
“嗯。”余修远感受到九岁的自己在一本正经地点头。
“那我考考你,”汤木在棋盘一角用黑子围了个“刀把五”的形状,问道:“这种情况,怎么吃?”
这是在考他围棋中争夺方寸之地的技巧。
余修远认真地拈起白子,点在了“刀把”上。
汤木再摆了个“梅花六”,余修远把白子下在了中心一点。汤木很满意:“不错嘛,学得很快。”
听到他的夸奖,余修远微微抿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他从小就是这么内敛,即便有十分的高兴,能从脸上表现出的也只剩下了半分。
“哎呀,你真可爱。”看着他软嘟嘟的小脸,汤木一时兴起,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发现果然软软嫩嫩的让人爱不释手。
突然明白为什么以前哥哥总喜欢捏她脸了。
余修远抿了抿嘴,却没有躲。
其实以往有大人想捏他的脸,他都会不着痕迹地避开,连他两个哥哥也不例外。
他觉得,男子汉的脸是不能随便被乱摸的。
可是此刻看到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笑的像一只心满意足的小狐狸。
……既然她这么高兴,那就让着她吧,余修远心想。
余家家训有言,大事从夫,小事从妻。意思是重大的事情由丈夫决定,平常的小事全听妻子的安排。
余家家训还有言,大事化小。
所以,“男子汉不能被摸脸”这种大事,就被化成了小事,然后任凭她处理了。
捏了会儿九岁小孩柔柔的脸蛋,汤木终于放下手,说道:“话说,我教你下棋,你却不肯拜我为师,是不是嫌我水平不够啊?”
余修远眼神瞬间慌乱,急忙辩解道:“不是!”
汤木看见他这种反应,忍不住抿嘴一笑。
“逗你的,瞧你紧张的。”
余修远听完,耳根子立马红了。
汤木注意到后,笑的更开心。居然一紧张就脸红,小孩子真的太可爱了。
终于决定不逗他玩了,汤木干咳了一声,说道:“继续下棋吧,接下来教你吃子,你看这里,如果黑子逃跑,白子可以追上……”
余修远端端正正地听她继续讲棋,心里却在想着刚刚她的话。
家训明令,不能以下犯上……
如果认你当师父,就不能娶你了。
九岁的余修远,暗地里盘算的都是怎么把眼前的人娶回家。
哪怕这个人现在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站着说话的时候都要仰视,他也相信以后自己能长得比她高。
为了快点长高,他甚至喝起了平时并不喜欢的牛奶,还有听她的话多多锻炼。
但是短期内这些都收效甚微,他每天在门框边量自己的身高,都没有变化的迹象。
他恨不得一夜长大,这样就不用天天抬头才能看她了。
......
当他再次睁眼时,宁静的小院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熟悉的天花板。
余修远坐起身,意识逐渐清醒。
又梦到她了……
所幸今天的梦里不是战火滔天,也没有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
有的只是榕树下的蝉鸣,棋盘上清脆的落子音,还有她恬静的笑。
余修远忽然明白,他当初有多希望快点长大,现在就有多想回到过去。
————
大清早,余修远绕着老宅跑步回来时,发现他哥已经坐在餐桌边看着财经早报。
见他回来,余修竹放下手中的报纸,像是等他已久了。
余修竹是今天早上载着言书悦一起回来的,现在他心里很纳闷——听管家说,余修远这小子昨晚挺早就回来了,难道他没有跟叶家小姐去共度良宵吗?
这可不行啊,都英雄救美了,怎么不趁着花前月下......哎,真是个傻弟弟,哪怕开窍了也还是不够识趣,他这个当哥哥的有机会要多教教他。
余修竹心里现在简直恨铁不成钢,不过表面上还是显山不露水,看似随意地问道:“心情不错?”
“嗯?还好。”余修远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随口回答道。
余修竹继续说:“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
“家训有言,路遇不平,当见义勇为。”余修远早就想好了说辞。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余修竹露出‘不用解释,我懂’的笑容,视线重新落在报纸的新闻上,“你自己想做的事,不用拿家训当挡箭牌。”
余修远擦汗的动作一顿,他怎么觉得二哥的笑容有点奇怪?
......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