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裳听郑然这么说,顿觉不快。仿佛郑然这白得的宗主之位是臭不可闻的秽物。宗门中许多穆家子弟白日做梦皆不可得的权柄和尊贵,在他眼里竟不值一文。听他口气,颇为埋怨阿姐。她偷偷撇嘴心生自豪,谁叫他武功不如阿姐,若比得过阿姐,又岂能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傀儡宗主。而这万人之上亦要看阿姐脸色。万一阿姐不高兴了,便叫他万人之下亦不如。想他不过运气佳,得到阿爷的青睐亲传,才有了承继宗主之位的根基和权力。而今,阿爷远在异乡,不能统御宗门,合宗上下阿姐穆云霓才是手握实权一言九鼎的实际宗主,要不要他做宗主,还得阿姐首肯。如今,阿姐已然点明要他做宗主。他不仅不知感恩,还平白挖苦讽刺,真是可恶!适才对他的一点好奇,此刻变成鄙夷和嫌恶了。
穆云裳正这样想着,大帐外忽然传来一声谦恭启禀:“执法长老穆野老参见宗主及两位尊主。”
郑然稍怔,反应过来,听音知是穆野老,道:“进来吧!”
“谢宗主!”那穆野老声调极为谦卑恭敬,话音才落,便进了大帐,倒头便拜:“穆野老参见宗主和两位尊主。”
“师伯快起来!师傅经常提起师伯,说您是他这个世上唯一的血浓于水的兄长了。叫我见到师伯,要以师礼待之,好好孝顺。昨日,你我伯侄二人有些误会,险些伤了师伯。郑然心里十分惭愧,彻夜难安。正想着找个机会和师伯道歉解释,冰释这场误会。”
郑然说出这番话来,一半真一半假。却说的自己亦觉得酸臭难闻,全是虚情假意。却把个穆野老听的眼角落下两行老泪。穆天确曾对郑然说过很多次他的这个兄长穆野老,不过是叫他见着他多加防备,但亦不可伤害。毕竟,穆家这辈的人,只剩他兄弟二人。乃兄虽恶,却不忍心杀掉除害。这亦是穆天优柔寡断之处,不具一代宗主的果决和魄力。
穆野老抽抽答答,以袖拭泪,惺惺作态道:“宗主不知,我亦对我这个弟弟手足情深,甚是思念。光阴荏苒,十余年不见。等皆以为我这弟弟已殁了。每忆及往昔兄弟情深,便不胜悲痛。幸好,云霓侄女神功盖世,护佑宗门假年,终于等来宗主承继大位。”穆野老说着,竟泣不成声,伤心欲绝。说道穆云霓收住了眼泪,一副甚是欣慰的表情。俨然一慈祥长辈。郑然和穆野老这一老一少枪来剑挡,各自做足了戏。
“师伯不必说了,师傅他身体安好,伤势好了大半。只是不愿意再回来,有埋骨异乡之心。对宗门只有一念,希望在云霓阿姐统领下,永保昌隆。”郑然侃侃叙说,一番言语连自己都感动了。师傅穆天从未说过要长孙女穆云霓统御宗门的话。这是他信口胡说,糊弄穆家人的。反正师傅人在外世界,早已乐不思蜀,弃了宗门。至于目的何在,实在不想己身受穆家宗门羁绊。穆家经营七杀拳宗门二百余年,早已形成盘根错节的多方势力相互制约制衡的局面。以穆野老为首的守旧派势大人众,以穆家旁支为骨干的革新势力势如星火,尚不成气候。更有许多潜在势力,见风使舵,随时准备投靠得势的任何一方。穆氏掌控的七杀拳宗门,表面看着平静,内里实则暗涛汹涌。只待一颗猛然投掷的石子出现,便立时****。他的出现,无疑是就是这颗石子。不想成为各方势力斗争的棋子,郑然只有信口雌黄,尽量推卸宗主之责,远离纷争,完成大愿。
孰料,听到郑然说穆天叫穆云霓统御宗门的话,穆野老神色微动,嘴角不由一抽,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他这一细微表情和动作全落在郑然洞若观火的眼里,心上顿生警觉戒备。
“宗主年少,按祖宗家法,历代宗主皆由七杀拳衣钵传人承继,是万万不能改的。云霓侄女不过暂代宗主大位,待你二人成婚,便要还位,交权归政。”
郑然朗然笑道:“师伯,先不说这些。云霓阿姐给了我一年,到时再说。师伯站了许久,坐下休息片刻。”
“谢宗主劳慰,老仆尚有要务办,不打扰宗主和两位尊主,两位夫人清净了。”说罢,倒地再拜,并分向穆云裳和穆云尘二人拜道:“老仆问两位尊主安。请恕日来简慢之罪,晚间定侍奉周全。”他口中周全是连日来的饮食,适才他见郑然几人吃的鱼肉,甚觉荤腻,无一样素。他知穆云裳虽不忌荤,口却爱素。几日来劳顿,无素食入口,必是馋了。
穆云裳心领其意,勾起馋涎,十分欣喜,不觉提高声调道:“伯父,近日连雨,附近林中想必生了不少野菇。叫下面人速速采些,晚上做汤。有野鸡炖上最好。有合口的野菜也采些来。”
见穆云裳颇吃他这套,穆野老心花怒放,掩饰住兴奋,故意严肃,以彰辈分:“月奴尊主吩咐便是,老仆着人去办。”说罢便转对穆云尘道:“云奴尊主可有爱吃的么?老仆亦一同办来。”
“谢穆老,我便随宗主。”穆云尘回道,她实恶穆野老,可身不由己,不能泄愤,只能忍下恶气,不去理他。
“两位夫人可有爱吃的?”
穆野老当真面面俱到,一人不落。阿格妮娅不回,一旁静静歇息。上官可卿着实受宠若惊,可她实在想不出在这山野湖畔能有什么她想吃的,便道:“谢老官人,妾也喜欢几口素的。便随月奴尊主。倒是有一件事,晚间烹饪,叫妾亲身烹调便可。”
“你能做好吃么?”未待穆野老答话,穆云裳气冲冲地质问上官可卿。
上官可卿哭笑不得,款款回礼,她声调柔和道:“回月奴尊主话,妾自幼随阿妈学得一手烹饪好手艺。定合月奴尊主胃口。”
“你自夸海口,那就多烹几样。若你吹破牛皮,烹的不好,便要……便要向我赔罪!行跪拜大礼。”穆云裳小性上来,借此机会要么大快朵颐,要么借机羞辱上官可卿这个数次和她作对的民女。
“遵了月奴尊主便是。”
上官可卿对穆云裳的蛮横无理全然不怵,应承下来。
穆野老见了,笑道圆场:“月奴尊主和夫人的吩咐老仆照办。”两边讨好后,便告退出帐。
郑然愕然地看着穆云裳,不知她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初见时威风凛凛的女门主,到现在的鲁莽唐突的女人。两类画风,判若两人。
“红芸,快去准备物什,随我采野菇去。”穆云裳似未注意郑然的神色,突然来了兴致,叫嚷着叫侍女红芸备办物什去营寨附近林中采野菇。
红芸应命风风火火跑出营帐办差了,穆云裳毫不理会其他人,兀自悠然踱步出账。主仆二人留下吃剩的酒食散乱矮床。穆云尘见了,信手收拾了,和上官可卿两人捧了食盘出帐,一时不回。原来,她二人送回食盘,亦起了兴致,冒着淫靡细雨,沿湖寻那茂密树林采野菇去了。帐中便剩了郑然和阿格妮娅二人。
“说吧,你和穆云霓怎么回事?别跟我说,你不认识她。”
穆云裳和红芸主仆两个策马来到距营寨稍远的树林里寻采野菇,红芸未找来箩筐一类的盛装物什,只好找来一件斗篷,四面系好,便成了一个大口袋。
这片树林起于半山坡,地势稍高,渐渐向上而去,两人一路策马寻来,采了满满当当一大口袋野菇。两人正高兴,将口袋扎好口搭在马背上。忽地,一道人影出现。吓了二人一惊。
来人是穆云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