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郑然几人快马追赶穆云裳等人,雨大风冷,愈发难行。一路缓缓南行的穆云裳等人,燃灭了数支火把,又何尝不艰难跋涉,万分焦急。穆云裳心情复杂,她武家出身,对郑然几人能够全身而退,并不持疑。只是对郑然这个人愈发看不懂,自他领了宗主名号,便和她想象的不一样。自她成年来,从不想过儿女情长。如今被阿姐穆云霓配作人妻,硬生生地进入了这角色。她此时冒着冷雨方觉她今后的命运不一样了。她此时心情复杂,由想着郑然,又忆起死去的阿兄穆云愁。阿兄战死的情景和形象,如烙铁烙在她心上,始终鲜明残酷。阿兄拄着长刀屹立不倒死在乱尸堆中,怒目圆睁,却失去生命的光泽,长发飘散,却飘散了蓬勃的生机。这一形象在她少女的心灵上造成了永久的伤痕。阿兄惨烈死亡的形象浮现脑海眼前,借着雨,她无声饮泣。她依旧怨郑然,却不恨了。她在今日,终于明白阿姐说的即使阿兄活着亦不会承继宗家。若当年他有郑然一半的武功,不会死得那样惨烈,被数百骑兵只用长枪劲弩便杀了。
思绪到此,她停住了回忆,不愿再想那惨烈的过去。思绪空当,猛然想起冷召男母女自被救出,还未吃上一口东西,喝上一口水。她暗骂自己糊涂,见前方有一块高地,可搭帐篷,便下令一行人上高地搭帐暂歇。队伍行至高地,便就地搭帐。穆云裳下马,叫红芸去装载点心的马车上取两包酥软的糕饼和一袋水。红芸取来,她亲自送到冷召男手里。冷召男怀抱着女儿角儿坐在车里,神态安详地哼唱摇篮曲,哄女儿睡觉。可角儿因为极度的饥渴袭来,不能入睡,不叫饥喊渴,眼巴巴的望着阿妈。角儿愈是如此懂事,冷召男愈是难过痛苦。她出自名门,虽然落难,却依旧保持着清高的本性,宁肯忍着饥渴亦不肯轻易开口讨要食水。女儿角儿亦随她一些。适才,她见众人救她母女后,那个仅听到声音的年轻人又去救同袍。这些人当中,她只认得穆云裳,而穆云裳忙中无暇,顾不上她母女,她便不扰她。
穆云裳抖净身上的雨水,钻进马车,将两包糕饼递到冷召男手里,水囊放到她膝边,满脸歉意:“冷姐姐,云裳怠慢了。”红芸早已将一盏烛灯放在车厢里,因此略显狭小的车厢里十分明亮。
冷召男接过,低眉笑道:“云裳妹妹,怎敢说怠慢我母女。你救我母女两个逃出生天,我还要谢你的大恩。”边说着,将一包糕饼打开,糕饼香甜的气味登时溢满了车厢。冷召男取出一块,撕成小块喂到角儿嘴边。角儿有些怕羞,虽然十分饥饿,闻着喷香的糕饼,却忍住不吃,看了看阿妈,又看了看穆云裳。冷召男柔声道:“吃罢。谢谢云裳姨。”
角儿听阿妈叫她吃,囫囵吞下糕饼,怯生生对穆云裳道:“角儿谢谢云裳姨。”
穆云裳听了愈发喜爱眼前这个瘦弱懂事的孩子,心里却涌出悲伤,含着一汪泪水,见冷召男只顾喂女儿水,自己却不吃,便道:“冷姐姐,你莫客气。我来喂角儿,你吃些罢。你也饿了多日。”说着便伸手要抱角儿。
角儿仰着小脸看着阿妈,阿妈温柔的笑道:“叫云裳姨喂我的角儿。”说着便将女儿递到穆云裳手上,穆云裳抱过揽在怀里,亦似冷召男一点点喂角儿食水,生怕她狼吞虎咽吃得过多伤了肠胃。那冷召男亦然,不疾不徐地吃一口糕饼喝一口水,再喂角儿一口水。母女二人终于解了多日的饥渴,却只吃了半包,冷召男便不吃了,亦不叫角儿吃了。角儿有些难过,眼巴巴望着阿妈将糕饼包好放在身后。
穆云裳笑道:“冷姐姐何不吃饱,角儿还未吃够。”
冷召男垂目含羞笑道:“我母女饿了多日。吃急了,吃过饱,怕伤了肠胃。吃个半饱,待顺了肠胃再吃。”
穆云裳听了心酸,再忍不住眼泪,便推脱说有事,出了马车,走到远处无人见着,仰面长泣。那车厢里的冷召男亦抱着角儿眼里含泪,却是满脸的满足和宽慰。过了片刻,穆云裳恢复了情绪,叫红芸取来为冷召男母女准备的衣裳和一床暖被,一发送到车里。冷召男初时不肯接受,穆云裳急了,红了眼,冷召男才收下。穆云裳和她又说了会话,便出了车厢,好叫她母女二人换衣歇息。
众人搭上帐篷,生起篝火,烘烤身上雨湿的衣裳待郑然几人赶来。那瘸五和一齐逃出来的无赖老头一起围着烤火。
老头神态悠闲,似是对逃出地牢囚禁甚为得意,嘴里大言不惭道:“要能有口酒吃,便是这冷夜也过得了。”众人不理他,瘸五拿眼瞪他。他丝毫不在意,只顾自说:“给老人家吃口酒倒是什么难事?”说罢,摇摇头摆出一副颇不以为然的样子。
穆云裳听了,微微一笑,便叫红芸去给他取一坛女儿红。无赖老头听了,眼放红光,馋涎流了下来,冲红芸的背影叫道:“再来些牛肉下酒!”穆云裳听了暗暗有些吃惊,上下打量老头,看不出他身上有异,不似会武功的人。那瘸五听了白了他一眼,讽道:“老头儿,你叫我家老城主关了这些年,还这般无赖。小心惹怒了几位爷爷奶奶,割了你的舌头,叫你吃不成酒肉。”
老头听了,笑嘻嘻道:“瘸子,你爷爷出了这老狱,便吃尽美酒,叫你只吞馋涎。”
瘸五呸道:“五爷不和你这老不死计较!”挪到一旁不理会老头。
不多时,红芸捧来一坛女儿红和一块巴掌大的熟牛肉,冷冰冰不耐烦扔到老头身前。老头抓起酒坛,咬开封泥,便喝,又扯了块牛肉塞进嘴里,嘴里咕哝道:“牛肉少些,酒还够吃。”
众人听了皆不理会他,穆云裳倒是笑了笑,亦无心逗他打趣。
上官可卿和阿格尼娅稳坐马车里,不和众人一起烤火取暖,取了两条暖被盖在身上抵御雨夜寒凉。
“阿然怎地还不来?不会有事罢?”车厢里,浓黑伸手不见五指,上官可卿心忧情急,不停自言自语,又似在问阿格尼娅。初时,阿格尼娅尚能忍受,过了一会儿,便生气,揶揄道:“柳娘,你别叨叨了。傻瓜死不了!你这么担心他,不是真喜欢上他了吧?”
上官可卿听了,愣了一下,红了脸,道:“才不!他那么多夫人,我怎地会喜欢他?!”
阿格尼娅不屑嘲讽道:“不喜欢,还担心他。这一路我就听你叨叨没完。要不喜欢,就别叨叨了。我耳朵里都起茧子了。”
上官可卿不服,心虚道:“瞧你说的,没有阿然,你我还不被人杀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担心他怎么不对?”
阿格尼娅不瞅她,翻身盖上一条暖被,不耐烦道:“别说了。你喜欢他就喜欢,关我什么事!我要睡了。这天可真冷!傻瓜一会儿就会来了。”她嘴上说歇息,却背对着上官可卿,两眸放光,嘴里轻轻自语:“风雷诀。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得到冷青云的风雷诀。会是傻瓜和穆云霓谁的造化?”她咕哝了几句,便昏昏睡去了。
上官可卿没有听到她自语,不理她,一人独自坐着怔怔发呆焦急地等郑然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