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凄凄,山河寂寞。生逢乱世,英雄投路。蛮荒世界,只剩惨戮。
大风城城主堡里,浑图哄好了夫人,便叫老仆福佬送回卧房歇息,又命夫人贴身侍女伴夜侍候。直到这时,他方想起家臣巴朗的策略,便召来巴朗,问他事办得如何,进展如何。
巴朗跪在地上,一副狗相,战战兢兢道:“回主公,兽奴的家人已抓了来,关在地牢。兽奴已然赶来,天明便至。只那送信的两个兵士去了半日却迟迟不见回来。”
浑图听了皱眉锁目呵问:“走了半日,还不见回来,可派人去找?”
巴朗冷汗下来:“已派了人,想必该回了。”
浑图听了这废话,正要发怒,有人来报急务,浑图暂且饶了巴朗,叫他跪到一旁,一同听报。
来人见了浑图跪倒禀道:“禀主公,午时派出的信使已然找到,却叫人杀了被马驮回来了。尸身上插了一封羽信。请主公过目。”
浑图听了大惊且怒,接过羽信,打开看去,上书:明日释还冷青云宗师之女冷召男母女。母女若有闪失,屠城问罪。穆云霓。
浑图看了大怒,冷召男母女早叫人劫走,他如何能够交出,这分明是要逼杀他。他掌上运劲,将羽信拍个粉碎,喝问来报兵士:“信使死了,那些金银珠宝可还在?!”
报信兵士迟疑惶恐回道:“未见任何金银珠宝。想必一并被劫了。”
浑图彻底被激怒,沉声咬牙恨道:“杀人劫财,羞辱于我。我浑图不杀你七杀拳宗家,誓不为人!”
浑图正怒,又传噩耗,二弟突勒麾下偏将来报突勒惨死消息。那人见了浑图,倒地纳首不起,泣道:“主公,二公被砍断一条臂膀,头颅亦被割去。麾下追兵,被杀殆尽,十不存一。”
浑图听了,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黑血,晕死当场。在场众人手忙脚乱,将主公抬上矮床,叫来堡医。一碗醒魂汤下肚,浑图悠悠醒转,仰天哭道:“我浑图怎生遭此天谴,受此大难。”
哭了一时,收住泪,冷眼看着巴朗,要杀他泄愤,起身逼住他,当胸踩住。不顾巴朗苦苦哀求,将他活活踩死,血流了一地。杀完人,叫人将尸身扔出去喂了野狗。在场仆从莫不震骇。
浑图半日内接连受挫,身心俱损,心意冷绝,决心要和七杀拳宗门在大风城外决战。他自恃有尸兽,便不怕七杀拳宗门数千兵将。那尸兽杀不死,不疲不休,只要上了战场,吃上人,便所向披靡,能够杀尽七杀拳数千兵将。此时,又来一报,更坚定了他与七杀拳宗门的死战。来报者,乃是索拿沙向彪家仆的城捕。那城捕来了,拜倒禀道:“启禀主公,据那叛逆沙向彪家中几个老仆交代,昨晚和他一起劫牢的,中有个年轻汉子,被他众人拜为宗主。”
浑图听了,一时不得其解,仔细思量:当今之世,能称宗主的只有国师元雄。当年,他在冷青云死后率众屠灭四大宗门中的两大宗门,只有七杀拳宗门因横空出世的穆云霓幸免一劫。却早被圣殿认定为逆党,不称正宗,名义上围剿,却因力拙不能。只有元雄的无心宗被圣殿尊为正宗,亦只有元雄可称宗主。那这个被称为宗主的年轻汉子是何人?他不假多想,便忆起苍鹰满都与他说的七杀拳传人出世。亦只有他才能称宗主。想到这,浑图冷汗下来,若昨夜劫囚的是七杀拳宗门的新任宗主,无怪武艺如此高强,连他亦敌不过,二弟死于他刀下,亦是必然。他冷目横眉,暗沉气息,愈加愤怒:既劫走了人,还来讨人,岂不是欲加之罪么?!这是要逼杀我呀!欺人太甚!
浑图与七杀拳宗家鱼死网破的决心愈发坚弥。遂命近前从人,速速召其他家臣和家将来议事。
曙色初现,雨收云散,郑然几人方带着沙向彪的尸身赶上穆云裳等人。穆云裳等人见宗主率云奴尊主和沙云豹等人回来,一齐参拜郑然。郑然叫他们起来,几人下马。郑然放眼望去,见百余丈外有一处密林,便收了陌刀,提着突勒的人头,命沙云豹和姬三命两个将沙向彪的尸身抬至密林里一株三五丈高的枫树下丈外。
郑然将突勒的人头撇在一边,蹲下一枝枝拔掉沙向彪身上的羽箭,足有二十来枝。穆云尘取来几囊水,洗净沙向彪尸身上的血污。此时,死去的沙向彪,两目微闭,嘴唇轻启,似睡着了般,面色却是死亡的苍白。穆云裳和红芸两个拿来一方锦绸于空地铺开。沙云豹含泪将族侄沙向彪抱到锦绸上包裹起来。
郑然叫众人散开三五丈外,步至树下,气沉丹田,猛喝一声,一拳击向树下土地,砰然一声,沙土暴起。须臾散去,不见了郑然,树下现出一个丈方宽阔、丈深的圆坑。众人方惊,郑然飘然落至沙向彪尸身旁,抱起他的尸身,跃下深坑,仔细端正地置放坑底,跃出来,命在场死护掩埋沙向彪,又叫穆云尘去取他的包裹。沙云豹和莫冲、姬三命几人以刀为铲掘土掩埋沙向彪。
穆云裳立在一旁静静看着郑然,心中百味杂陈,不自觉抿嘴。侍女红芸机灵活泛,眼珠偷转,上前和众人一起掘土筑坟。
不多时,穆云尘带着郑然的包裹回来,一同来的还有其他死护和冷召男母女,只留两个宗兵和瘸五在原地看守。无赖老头早已吃饱了酒肉上了一架马车酣睡去了,并不知郑然几人回来。上官可卿和阿格尼娅一直歇在车里没有露面,安静的出奇。
这些人到了密林枫树下,才到的死护一起上前为沙向彪埋土筑坟。
冷召男见了郑然,放下角儿,便扑通跪在郑然面前,纳头便三拜,落泪道:“谢恩人救我母女。”说着叫女儿角儿跪拜郑然,“角儿,快拜谢宗主救命之恩。”角儿听话,和阿妈一齐跪地便要磕头,被郑然一把扶起母女两个。郑然见这对母女如此,心生恻然,近前施礼道:“郑然久闻尊父冷宗师威名,不胜仰慕。救你母女实属分内当然。请从此以姐弟相待。以后,我就是阿姐的兄弟,角儿就是我的甥女。”
冷召男听了,感激不已,更执意要跪拜郑然搭救之恩。郑然执意不许。还是冷召男识得进退,不再坚持,谢过郑然,带着角儿走至坟坑前,母女两个以手做铲给沙向彪埋土筑坟。众人见了,无不为冷召男知恩知报感佩。郑然心里愈加敬重冷召男这个落难柔弱女子。冷召男虽流落江湖,和女儿相依为命,备受苦楚,却不失闺秀风度。她于路上从穆云尘口中得知,郑然乃七杀拳宗门新任宗主。正是他于昨夜亲身犯险,采用声东击西、暗渡陈仓的法子率众救出她母女。为救她母女,牺牲一人。冷召男心存感激,决意要报大恩。只是心中藏有海深苦楚,许多事不能为。
坟茔很快筑成,沙云豹和几个同伴四处寻了几块大石,将坟夯实,以一块大石为碑立在坟前,其余小石垒在坟上,做了坟丘。冷召男带着角儿跪在坟前三拜,对女儿道:”角儿记住了。这埋着的人也是角儿和阿妈的恩人。角儿千万不可忘记。“说罢,又和角儿对着坟茔三拜才起身立在一旁。众人见了皆唏嘘不已,沙云豹眼中老泪缓缓淌下。
这时,上官可卿手提两坛酒急匆匆赶至,满头香汗,半脸红晕,一身乏累。见了郑然,不知说些什么,踌躇闭言,只望着他。郑然看她一眼,走过去,接过一坛酒,步至坟前,抓起滚落一旁的突勒满是尘土血污的头颅,放那石碑上,盘膝对着坐下,对着坟道:“沙兄弟,我已为你报仇,突勒人头献上。沙兄弟,我还欠你一顿酒。这有好酒,咱们再喝一坛!”说罢,仰首喝掉半坛酒,余下洒在坟前,伸手示意穆云尘递来包裹。穆云尘急忙递过去,郑然从包裹里取出口琴,递还于她,坐在坟前吹奏一曲口琴曲《送战友》。
曲调悲伤悠扬,弥漫四方。
众人虽从未听过此曲,却皆被郑然的琴曲感动,无不泣下。十二死护垂首右拳贴胸单膝分跪郑然两侧,连那穆云裳、穆云尘和红芸亦垂首扶胸单膝跪于郑然身后二尺来远行礼。这是宗门的规矩,宗主行祭曲,宗门之人必要行跪拜军礼。对沙向彪来说,这是极大的尊荣。可死后的哀荣,对死去的人能如何?
冷召男母女和上官可卿因不是宗门之人,只得站在远处静静看着、静静听着。上官可卿心里悲伤,对郑然的琴曲十分入迷,心底无限波澜。冷召男神情哀伤,将女儿角儿拉在怀里,静静看着眼前救她母女的众人和那牺牲的恩人。
一曲终了,郑然收了口琴,对着坟茔长泪道:“沙兄弟,如有来生,再做好兄弟,再饮三百坛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