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里夫妇吃了一惊,呼的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惊疑不定。
原来近几年武林纷争不断,各省或相邻地域武林小门派互相结盟。五年前三清山三清观,鄱阳湖青龙帮,吉安府六合门三派共邀庐山派结盟,杨万里虽不愿涉足江湖,然又势不能拒,偏杨夫人却又十分赞成,又知这三派颇有侠义之名,尤以三清观玉华道长平素扶危济困,自己向来是十分敬重的,三清观既加盟,那便绝不至为恶。权衡之下,只好结盟,只是杨万里素来不愿出头露面,与三派走动并不频繁。今日二派掌门齐至,显然是大不寻常。
众弟子随杨万里夫妇快步迎出厅外,只见大厅外两人并肩而来,一人身材枯瘦,须发皆白,正是玉华道人。身旁那人身材魁梧,虬须满面,却是青龙帮帮主游三雄。两人身后跟着四名青衣大汉,显是游三雄的下属弟子。
杨万里笑道:“两位大驾光临,我可真是有失远迎了,恕罪恕罪。”
玉华道长笑容满面,握住杨万里右手轻轻摆动,呵呵笑道:“上次一别,忽忽一年,哥哥我常常念你,今日一见,老弟风采依旧啊。”
杨万里笑道:“兄弟早该前往宝观一访,只是俗务缠身,一直不得其空,说来惭愧,哥哥莫怪。”
游三雄冷冷道:“杨大哥倒是好兴致,还能跟弟子们坐在一起谈刀论剑。只是山下风雨飘摇,也不知这山上的逍遥日子还能再过几日。”
杨万里听游帮主言语不悦,隐有责难之意,当即道:“兄弟俗务缠身,久不下山,弟子们也不常下山走动,是以消息不通,难道…难道…。”一时不知如何措辞。
游三雄大声道:“不错……。”
玉华道长接口道:“久闻庐山瀑布壮美之名,李太白诗曰‘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老道早生向往之心,只是平日无缘。今日既到仙地,岂能入宝山而空回,相烦老弟导往一游如何。”杨万里知他二人有话要说,便道:“向西下此峰后,有一山亭,迎面便是一座大瀑布。二位若有雅兴,这便前往如何?”。
玉华道长喜道:“如此甚妙,便请老弟带路。”游三雄虽不以为然,也并无异言。
杨夫人笑道:“两位远来辛苦,我这便去准备酒饭。”
玉华道长笑道:“弟妹不须客气,今日正要劳烦弟妹相陪一游。”
杨夫人看了丈夫一眼,见丈夫面容凝重,轻轻点头,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当下安排弟子到后堂准备酒饭。
四人缓步前行,下五老峰,时值暮春夏初,一路上芳草萋萋,山花遍野,杨万里无心看景,心里只是想到:“这是甚么要紧事,直要夫人相陪,玉华道长素知我夫人性情刚强,莫非…莫非…”正自思索,不觉已至大月山底,只见山道中建有一亭,亭上一张石桌,四张石凳,四人坐于亭上,迎面望去,只见泉水从山巅上一顷而下,在二叠弯曲处飞撞后,直入潭中。白练斜飞,水珠四溅,宛似白鹭争飞,又如冰绡腾空,明珠飞洒。一阵清风袭来,遍体生凉,虽相距甚远,听来仍如百马奔腾,雷声轰鸣。
玉华道长道:“如此美景,真是让人飘飘若仙,直欲腾空了,大自然鬼斧神工,真让人叹为观止。老弟既生在此山,那就算得住于桃源之地了,也难怪老弟不愿理江湖俗事,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唉。”
玉华道长叹了口气,凝目注视杨万里道:“出大事了。”
杨万里夫妇对视一眼,均想:“此事定然非同小可,不然,这二人也不会亲自来访了。”
游三雄道:“这月初十,山东泰州府夏公望被灭门,一家二十六口人,无一幸免。此事杨大哥不曾听说?”
杨万里惊道:“夏公望?听说这人勇武果断,更是慷慨仗义,颇有孟尝之风,人称‘百胜金刀’,便…便是他么?”
玉华道长和游三雄面色沉重,点了点头。
杨万里缓缓摇头道:“二十六口人,妇女幼儿也没留?”
游三雄怒道:“二十六人,上至八十老翁,下有一岁婴儿,哼,真是禽兽不如。”
杨万里问道:“可有凶手线索了?”
游三雄道:“大都是刀剑致命,只有夏公望是中了掌力而死。后来发现,家中插了二十六面血色人九旗。”
杨万里变色道:“这么说来,是人九教下的毒手?”
游三雄道:“本来大家都这么认为,可是有人说夏公望中的掌力是‘五色神掌’。”
杨万里惊道:“谁说的,这话可是了不得,这个…这个…”
杨夫人轻声道:“不管是真是假,说这话的人可须要小心了。”
游三雄看了杨夫人一眼道:“此人叫孟元和,是夏公望生死之交。得知夏府出事后,前往奔丧,夏公望一家后事也是孟元和料理的,孟元和这人武功虽不算高,为人却是十分忠义,且又见多识广,他说的话应该是不会胡乱捏造的。
杨万里沉吟道:“是不是‘五色神掌’所杀,一验便知,我虽不识此掌,但料来有人认识。”
玉华道长道:“第三天晚上,夏府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孟元和也在其中,没能幸免,唉,其实此人既敢说出凶手线索,那也就是准备一死了,眼看好友一家惨死,报仇无望,那便同死,果然不负忠义之名。”
游三雄向杨万里问道:“杨大哥,可知今日为何只有我跟玉华道长前来,六合门董大哥却没来吗?”
杨万里道:“正要请教。”
玉华道长叹道:“那孟元和是董成武董大哥的亲妹夫,此事一出,董大哥早带弟子前往登州了。我江西四派结盟,有事原本应当互通讯息,董大哥定是不愿牵连我等,所以并无传递讯息,直到前日游三弟找到我,才知此事。”
游三雄怒道:“死了二三十人,那可不是小事,外头早传的沸沸扬扬,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谁又肯多管闲事,惹火上身呢?”
玉华道长叹道:“闲事、闲事,今日是他家闲事,明日就是你家闲事,焉知后日是不是我家闲事!现下武林中世态炎凉,人人只会谄媚权势、避祸保命,正义二字,当真是只会写,不会做了,长此下去,哼!”
杨万里道:“那么人九旗又怎会留在夏府之中,听说人九教每杀一名仇人,便会留下一面血旗,难道,夏公望和人九教有过节?”
玉华道长沉声道:“人九教虽然下手毒辣,但向来并不残杀无辜,只杀有仇之人,没听说夏公望和人九教有什么大过节。何况就算夏公望和人九教结仇,难道他八十岁的老父和刚满一岁的孙子也和人九教有仇?此事绝不会是人九教所为。血色旗能仿造,‘五色掌’的掌力决不能伪造!昆仑派栽赃嫁祸之意,当真是昭然若揭。”
游三雄道:“人九教和夏公望有没有仇我不清楚,但人九教和昆仑派是血仇死敌,那是谁都知道的,听说夏府出事前头一月,昆仑派掌门沈傲天的第四弟子叶人龙前往夏家,二人言语冲突起来,夏公望是个直爽汉子,竟将叶人豪破口骂了出来,一月之后夏公望被灭门,哈哈,那可真巧得很了。”
杨万里道:“听说‘五色神掌’是昆仑派四大天王中‘神掌天王’吕肃然的武功,以此人的身份武功又怎会万里迢迢至山东来杀夏公望?何况就算想杀夏公望而又不留痕迹,以吕肃然的武功,只怕并不为难,他又何必用五色神掌?自留把柄与人?”
杨夫人看了丈夫一眼,缓缓道:“以吕肃然的武功之高,名头之大,自然不会万里迢迢跑到山东来杀夏老英雄。但若是吕肃然的弟子前来刺杀,那就有所不同了。那夏公望号称‘百胜神刀’,武功想必不弱,寻常武功便不足以制其死命,那么就只好用五色神掌了。想来那刺客神掌功夫尚未大成,武功也比夏老英雄高不了多少,虽能杀人,不留痕迹却难,事后终于被人察觉,那就只好放火烧庄,毁尸灭迹了。玉华道长,我猜你是这样想的,是不是?”
玉华道长叹道:“但愿你我所料非真,若真是这样,董大哥此行,多半吉凶难测。”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到凶险处,均自默然无语。
过了半晌,杨万里问道:“道长刚才说昆仑派弟子叶人龙上个月前往夏府,但又被夏老英雄骂出门来。夏老英雄年事已高,寻常小事绝不致如此动怒,看来二人所争执的定然是有关名节荣辱之类的大事。不然夏老英雄也不能拼了身家性命与他周旋,这其中细节十分紧要,道长可知其中端倪?”
玉华道长摇头道:“这其中细节现下除了那叶人龙外,只怕无人清楚,但当日夏公望所骂之言,我却知晓。据传那日夏公望怒火不绝,倚门大骂了足有半个时辰,才被儿孙扶了回去。夏府地处泰州府闹市之中,夏公望又是本府极有名望之人,这么大阵仗围观者何止百十人?偏只过了一月,夏府满门被灭,昆仑派无论如何是脱不了干系的。现下登州府百姓人人会背夏老当日所骂之言,且众口一词,句句清清楚楚,此事绝无捏造可能。”
杨万里叹道:“素闻夏老英雄为人慷慨忠义,又能骂出什么肮脏不堪之言?便是骂了当今皇帝,也不能满门杀戮罢。”
玉华道长凝目注视三人。缓缓道:“我便将夏老当日所骂背了出来,咱们仔细参研一番,看看夏老意在所指。当日夏老骂道“昆仑派狼子野心,妄图为祸武林,真是做你娘的清秋大梦,老夫一生行事清白坦荡,最恨的便是汉奸走狗,你昆仑派要夏某性命容易,但要夏某做你傀儡爪牙,那是痴心妄想!哼哼,都说人九教阴险毒辣,我看你昆仑派更加卑鄙无耻。”夏老所骂这几句最是清楚明白不过了,咱们不妨揣测一下。”
游三雄怒道:“这还有什么好揣测的,夏老侠说的已是明明白白。定是昆仑派看上夏老在山东省的名望,便想拉拢利用,将夏府作为山东一省的据点,借此网罗中原豪杰替他卖命为恶,这种事他昆仑派又不是没有做过。夏老英雄是何等样人,又岂能为他所惑?昆仑派眼见图谋不成,索性辣手灭了夏府一门。一来除去夏老侠这个知情大患,二来栽赃嫁祸与人九教这个深仇大敌,果然他妈的是一箭双雕,卑鄙毒辣!”
玉华道长叹道:“游老弟所言虽然直白,但大抵也差不了多少,咱们不过是些平庸之辈,尚能猜测到这些,武林之大,有多少武功才智胜过咱们十倍之人,人家又怎能不知这其中关节?人九教和昆仑派血拼二十余年,互相残杀,多少人卷入其中丧命,唉,人九教和昆仑派到底是怎样结仇我虽不知,但昆仑派自称名门大派,其所作行径比之邪派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几年,昆仑派势力渐向中原扩展,一路残杀异己。传言山西郝老英雄,太行五义,河北太极门陈老英雄均是被其所杀,自陕西、甘肃、山西、河北四省,大小三十余门派,纷纷归附,宣誓效忠。据说这几派掌门每年岁末都要至昆仑山磕头朝拜,并献以金银珠宝,名曰“岁供”,哼,这昆仑派可真成了皇帝了!”
游三雄道:“听说这些人为了受宠,争相献媚,陕西秦岭伏虎寨寨主孙为义,年纪已经六十了,竟让自己儿子拜昆仑派四天王中‘神拳天王’常破岳为干爷爷,常四天王不过四十余岁,却竟有了这六十岁的干儿子,哈哈,真是无耻的很了。”
杨万里道:“这些门派见识过昆仑派的凶残,为了安派保命,不但无可奈何,也是可怜的很了。听说昆仑派掌门沈傲天,武功之高,号称天下无敌,属下的四大天王俱是武功卓绝之辈,就是沈傲天的十大弟子,武林中只怕也无几人能敌得过。昆仑派如此势力,谁又敢拂逆其锋?”
杨夫人怒道:“人人都如你这么想,那就都做奴才好了,可就算做了奴才,也不一定就让你痛快活着,与其日日受辱,苟且偷生,倒不如轰轰烈烈斗他一场!”
原来杨夫人听丈夫言语软弱,似乎十分惧怕昆仑派,不由得暗暗恼怒,竟当着外人面顶撞起来丈夫。
游三雄鼓掌赞道:“说的好,杨夫人豪气不让须眉,不愧是“火凤凰”,就让我这七尺男子也是汗颜,此处无酒,不然定要干上一碗!”
玉华道长笑道:“杨老弟忠厚君子,向来不愿与人争斗,这原是极好,江湖上若是人人如你一般,那可真是天下太平了。只是常言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又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应在此处,虽不甚贴切,大意也就如此。何况武林之大,千门百派,谦谦君子固多,奸恶淫邪之辈也不少,决不能都以己心度之。按说,昆仑派地处西域,虽然势大横行,却与我中原江南武林无干,只是这几年势力渐至中原,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之劲头。山东夏公望之事绝非偶然,其意便是投石问路,兼又以屠刀立威,以观我等如何处之,,屈与淫威俯首称臣者,便网为爪牙,有奋力抵抗者即设法除却,而其意也决不会止于山东河南,必会过长江进袭江南,一统武林。到那时节,我等又将置身于何地?哼,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三人听的血脉喷张,同仇之心大起。游三雄慨然道:“大不了血战而死,也教贼子丧胆。”玉华道长道:“昆仑派势力,人人皆知,凭我们这几人几派,无异于螳臂当车,只是武林之大,也未必没人能制得住他。
游三雄和杨万里夫妇齐声道:“愿闻其详。”
玉华道长道:“少林寺方丈明空大师,据传般若神功已至化境,武功决不在沈傲天之下。门下弟子上千,乃是中原第一大派。金陵“神剑庄”庄主上官清,剑法天下无双,见过他剑法之人只能欢喜赞叹,却不能描述其剑法之高,皆尊其为剑中皇帝。但凡见过其剑法之人都言道‘其号虽然俗气,但也只能用这称号来形容其剑法’。长白山‘恨天宫’宫主文典,烈火神刀传说已习至第十层。三十年前武林第一人崆峒派掌门天钧道人访至恨天宫,回山后对弟子们说:“生平阅人多矣,若论天赋,当以此子为首,十年之后此子必将武功练至一种境界。”弟子们问道:‘何种境界’?天钧道人沉思良久后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彼时文典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至今三十年已过,武功如何我没见过,只是听闻此人生性放荡不羁,年轻时酷爱与人比武争斗,艺成十年里,除与上官清激战一天一夜不分胜负外,余下大小近百战,无一败绩。此人武功,令人想起,真是不胜向往。这三人都足以跟沈傲天一斗。只是少林明空大师虽然大慈大悲,却不问江湖是非。上官清与文典素来不和,虽不知原因,想来二人都是冷傲之人,不能相容。若此三人能同心合力,昆仑派和人九教又怎能如此肆无忌惮,为祸武林!”
游三雄和杨万里夫妇三人只听得心驰神往,半晌不能做声。
玉华道长道:“眼下之事,是董大哥登州之行,我已派门人弟子前往打探,不日便有消息,如有风吹草动,还望杨老弟以武林祸福为重,我江西武林一盟不畏强暴,携手抗敌,誓以鲜血,捍卫正义。”
游三雄和杨万里夫妇听得热血澎湃,站起身来齐道:“愿听道长尊命。”
玉华道长也站起道:“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和游老弟这便各回本派,一有消息,便来通知杨老弟。”
当下四人上峰回转,杨万里命弟子都来拜过二人,杨令远虽然还是气呼呼的,也只好行礼见过。
杨万里夫妇陪二人用过饭,直送下山去,方才行礼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