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令远今日在厅上被母亲训斥,心中十分气恼,偏又是心气高傲,只觉很是难堪,见到师哥们说笑谈论,总觉是在议论笑话自己,当下避开众人,向山上走去,走到一处大石前坐了上去,想到:“今日真是丢脸,我若是从第一招就出了全力,说不定早就胜了大师哥了,哼,真是好心不得好报,不过,妈的那柄小金刀可也真好的很,妈若是把金刀给了我,师哥师姐一见,自然不会再笑话我了,可是妈既说了不给,那就真是不给了,怎生想个办法?”正在胡思乱想,只听有人喊道:“小师弟,原来你跑在这里了。”
杨令远抬头看时,见是五师哥路令平和六师哥王令国,路令平长得圆脸小眼,憨态可掬,王令国长得却又高又瘦,三人年纪仿佛,平日里十分要好。
二人笑嘻嘻的走了过来,杨令远问道:“五猪六猴,不去练功,跑来这里干什么?”
王令国指指前面山谷,笑道:“那些桃子该熟了吧,又大又甜,可真是好吃,咱仨人去摘桃吃,好不好?”
原来前面山谷中有一片桃林,现在正是成熟时节,往年几人总要去饱食一顿,这几天练功不得空,适才王陆二人见师父送客去了,便跑出来邀令远一起去摘桃。
杨令远喜道:“好,你这一说,我可饿了,快走快走。”
三人嘻嘻哈哈向前走去,杨令远斜目问道:“六猴今天怎么胆大了,不去练功,也不怕师父责罚吗?”
王令国笑道:“师父下山送客去了,只怕一时半会回不来,咱们快去快回。”
杨令远心中一动:“爹妈下山,屋中无人,我何不悄悄把金刀偷了出来,”一想到‘偷’字,不禁犹豫,转念一想,爹妈的东西那也不能算偷,最多……最多算借。想到借字,不禁得意起来,“我借了出来,玩上几天,便让师哥们看看,最后再悄悄放回去,好主意,就是这样。”
当下站住对路王二人佯惊道:“不好了,我还有个要紧事,怎么竟忘得干干净净,可真是的,喂,你二人只管去摘,可要记得给我带回几个来。”一边说,一边向回奔去。路王二人虽觉惊奇,也不在意,当下二人自去摘桃。
杨令远奔了回来,绕开场上师哥众人,径向峰东面父母房间走去,东面有十数间房屋是父母和二位师姐所住,众男弟子均在峰西另住,杨令远也在那里,并不住父母这里。
杨令远走到父母房间前推门进去,这间房杨令远极是熟悉,直向床头摆放的笼柜走去,寻思:“妈的金刀自然放在柜中,只是不知在哪个柜中,嗯,我每个都打开细细翻看,定能找到。”想到终于要将金刀弄到手,不禁心摇神晃,甚是兴奋。
当下爬上床去,打开第一个柜子,只见除了几件衣服外,并无金刀,轻轻放好,又打开了第二个柜子,此时日已西斜,阳光透过窗户直照在床上柜中,闪闪发光,却是妈的几件首饰。旁边却是几件婴儿的肚兜和幼儿的衣物,有两件正是杨令远小时穿过的,自是极熟,当下不由想起小时候母亲抱着自己在山上游玩的情形,心中一阵温暖:“妈其实最疼我了,这些衣物我早已不穿,妈也不舍得扔。”轻轻放好,目光转动“妈把金刀放哪里啦。”见屋中桌子下放着一个箱笼,当下跳下床来,向屋中走去。
只听得脚步声响,两人向房中走来,杨令远吃了一惊,料想父母送客返回。只是现在情形十分尴尬,正所谓“做贼心虚”。一转念间,不及细想,轻轻滚到床下,心想:“不要慌,等爹妈走了,我再出去就是了,可别让他们知道我来偷刀,想到“偷”字,脸上不禁微微发烧。”
只听得二人走进屋里,掩上了门,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一人说道:“玉华道长平日性情十分平和,没想到却是这般刚烈,他的武功剑法我平素是十分佩服的,今日一谈,品行见识更在剑法之上了。现下武林中,像玉华道长这样的人可不多啦。武林中这场风波,眼看不免,我庐山派虽然人少力微,但决意追随玉华道长,并肩抗敌。”顿了一顿问道“夫人,你怎么看?”说话之人语音平和,正是杨万里。
杨令远心道:“原来两位师伯师叔来找爹爹商谈联手抗敌的事,爹爹说武林风波,不知是何风波?”
只听杨夫人喜道:“你这么想,我觉得很对,我还怕你不愿听玉华道长之言,决意置身事外呢。这场争斗,能免那是最好,若昆仑派挑起事端,欺上门来,咱们不是拼死力战,那就只能做奴才啦,哼,做奴才我可做不来。哎哟,万里哥,适才在山亭中顶撞了你,可对不住了,小妹在这里赔礼了。”
杨万里笑道:“这位小姐不必客气,赔礼是不用了,只是小姐将我身上衣衫刺得破破烂烂,便请小姐买件新衣赔来。”
杨夫人吃吃笑道:“二十年了,亏你还记得这么清,原本是个老实人,偏要装的油嘴滑舌。”
原来这是二十年前二人初遇时的对话。丈夫此刻说起,二人心头一阵甜蜜,均想起那时的情形。
过了半晌,杨夫人柔声道:“原本这时候,我应该在你身边,不离左右才对,可是现下有件为难事,这可怎么办?”
杨万里笑道:“再过半月,是你大师姐接任掌门的大喜日子,你师门早已派人告知,你大师姐待你亲如同胞姐妹,还是我们的大恩人,你又怎能不去庆贺观礼?我不能去已是万分愧疚,夫人不必迟疑,你是一定要去的。何况你已足足六年,没有回去师门一趟,难道你就不想念?”
杨夫人哽咽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却不能服侍他老人家一天,我…我…。”
杨万里劝道:“夫人不必难过,这次便带上远儿一起去,多住些日子。你大师姐信中再三嘱托道要带上远儿回去一看,此是其一,远儿武功虽然不弱,性格却不甚刚强,呵呵,这可不像他妈,十七八岁了,遇到委屈还要哭鼻子,且又十分骄狂,虽是怪我平日溺爱太深,然则这么些年连山门也没下过,终是有些不通人情世故之理,这次你便带上远儿,让他出门游玩历练一下。”
杨令远听到此处,只觉一颗心便要飞了出来,想到就能下山游玩,直欲打几个滚,跳跃呐喊一顿方能发泄心中的快活,怎奈此时情形颇不雅观,只好苦苦忍住。
只听杨夫人笑道:“师姐师妹早就想见一见远儿了,唉,儿子都十八了,我可是老了。只是远儿十分顽皮,别再出去惹出事端来。”
杨万里道:“远儿顽皮是顽皮,但他既跟着你,又怎么敢惹事?远儿还是最怕你的,你没见你今天在厅上一顿训斥,远儿泪珠都快出来了,哈哈。”
杨夫人沉吟道:“这些还都是其次,我就是不放心登州那边,如玉华道长有事前来邀你,见我娘俩都不在,只道咱们胆小,避祸去了。”
杨万里知道夫人其实是放心不下自己,只怕万一有事,而二人又不在自己身边。当下安慰道:“昆仑派虽然野心勃勃,但中原武林人才济济,夫人也听玉华道长说了,不输他的就不下三四人,他也决不敢贸然发难,夫人大可不必挂念,你明日收拾一下,后日便行,让柔儿也跟你去,一路上也好有人服侍照应,这次你和柔儿就不要骑马了,咱们下山雇一辆大马车,你和柔儿舒舒服服坐上,让远儿骑马跟着,这样最是稳妥不过,怎样?”
杨夫人知道丈夫怜惜自己,一来年纪已大,乘马颇觉劳困,二来眼下江湖事多,坐在车中,自然免去不少麻烦,当下笑道:“那我可成了官太太了,怕不成了衣锦还乡了。哈哈,不过从咱们庐州到浙江天台,一千余里路,若是坐上马车,一来一回,怕不得小一个月,只怕,只怕松儿还舍不得柔儿呢?这次回来之后,如无大事,便须将他二人的婚事办了,唉,这俩孩子也都是命苦之人。”
杨万里笑道:“这柔儿可还是你我的大媒人,若不是柔儿,我也不能遇见你。我庐山这十几年了,可还没有什么大喜事,这一次定给他们风风光光的办婚,咱们也跟着沾沾喜气,哈哈。”
杨夫人喜道:“原本早就该办了,只是咱们一直手头窘迫,这几年咱庐山的田产只剩下不到三百亩了,好在这两年咱们节俭花用,我已攒下了他二人婚礼用度了,我这柄金刀,也想传了柔儿,也算是咱俩的贺礼了。”
只听得杨夫人站了起来,似乎从身上拿了东西出来。
杨令远再也忍耐不住,喊道:“不行”。从床底钻了出来,杨万里夫妇吃了一惊,齐声喝道:“谁”?。见是儿子从床底钻了出来,不由嘘了一口气,只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杨夫人冷笑道:“哪里来的小贼,竟敢到庐山撒野,看刀!”。右手短刀一挥,点向儿子肩头。杨令远侧身避开,喊道:“妈!”杨夫人刀势斜引,直击儿子左腰,杨令远左拳下挥,击在刀上。杨夫人借势转身跨上一步,右手短刀连连虚劈,只听“啪”的一声,连刀带鞘拍在儿子左肩。
杨令远哎哟一声,慢慢倒在地上,笑道:“女侠武功高强,请饶了小贼性命。”杨夫人冷笑道;“你这小贼,太过脓包,到底偷了多少金银财宝,快快从实招来!”说到最后,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杨令远装模作样,从地上慢慢爬起,笑道:“本来想借女侠金刀玩上几天,不想女侠神机妙算,让小贼扑了个空。请女侠大发慈悲,就把金刀赐给孩儿吧。”
杨夫人笑道:“刚才还自认是小贼,现今又做起孩儿来了,哼,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小贼儿子。”
杨万里笑道:“远儿刚才也听到了,这柄金刀要给你大师哥和师姐,你就别胡闹了,这次让你跟你妈去浙江游玩一趟,你高不高兴?后天下山,便给你买匹好马,抵过金刀怎样?”
杨令远眼见金刀无望,便道:“爹妈就只会糊弄我,对了,爹说联手抗敌,抗甚么敌?谁要来寻仇吗?还有爹说柔师姐是你和妈的大媒人,师姐又怎会是爹和妈的媒人?她才多大!嘻嘻嘻嘻”。
杨万里向妻子看去,只见妻子面露微笑,神色娇俏,宛如初遇之时,不由心飞神驰,似乎回到二十年前。转头向儿子笑道:“远儿,要不要听爹讲故事?”
杨令远最喜欢的就是听爹讲故事,只是后来年纪渐渐长大,父亲虽然柔和,自己毕竟不像小时候一般跟父亲玩闹撒娇,此时听父亲要讲故事,当下欢喜道:“好,快讲快讲。”
杨万里向妻子看了一眼,想了片刻,道:“从前,有一个穷秀才,结识了一个风尘女子。”
杨令远奇道:“风尘女子?这人武功很高吗?”
杨万里知道儿子不通人情世故,笑道:“不是武功很高,是....是一个命很苦的女子,俩人一见倾心,那女子便从良嫁给了秀才。”
杨令远问道:“从良?难道这女子以前做坏事吗?”
杨夫人斥道:“从良就是从良。哪有这般啰嗦的,你再这样问下去,你爹可讲不下去了。”
杨令远伸了伸舌头,笑道:“好了,爹快讲罢,我不问了。”
杨万里笑道:“那也不是说以前做坏事,反正既不杀人,也不放火。只是说....只是.....嗯,俩人结成夫妻后,女子便劝丈夫用功读书,那秀才苦读三年,便欲上京求取功名。女子见丈夫心意坚决,便将自己衣物首饰典卖,送与丈夫做盘缠。只是那女子此时已有身孕,但考期已近,秀才无奈,只得哭别妻子,上省城考试。那秀才文采原本甚高,便中了举人,半年后又至京城,竟一举中了进士,更结识了一个有权有势之人,乃是当朝吏部尚书。不料那秀才贪图功名富贵,竟瞒了自己身世,做了尚书的女婿,在京中做起了官,逍遥快活。那秀才妻子在家中独自抚养女儿,苦等丈夫回来,却哪里能等的回来!如此过了两年,那秀才京中素有同乡,知其家事底细,十分鄙其为人,便故意将此事泄了出去。那尚书闻听后大怒,深恐御史得知后参劾一本,祸及自己,便找来秀才对质。那秀才素知丈人心狠手辣,眼见事发,连连磕头求饶。尚书见他已与小姐成婚两年,已有一子,无奈下与小姐商议,谁知那千金小姐比父亲更加歹毒,竟派人连夜赶去杀人灭口!秀才苦苦哀求留其女儿性命,送回京来。小姐见丈夫如此哀求,便即答应。可怜那位风尘女子一生凄苦,更又所托非人,竟被自己丈夫所害,女儿也被仇人抢去!谁知那位千金事后变卦,竟欲斩草除根,只是怕丈夫日后得知,心生怨恨。遂派人乔装强盗,竟于半路刺杀幼女。所派之人却不敢行此丧尽天良之事,又惧怕那位尚书权势,无奈之下,竟然自杀!此事传了开来,有位有位男子便将这名幼女救了出来,不想还有一位大侠女也来救人,误以为这名男子是刺客,两人竟斗了起来,不过这位男子可敌不过那位大女侠,大战三百回合后,只好投降,后来二人澄清误会后,互生好感,一见一见如故,后来历经千难万苦,俩人结为夫妻。远儿,你说这个幼女苦不苦?”
杨令远虽然不通世故,却十分聪明。想起爹妈说师姐是媒人之语,早已料到那位幼女便是师姐云柔,不禁十分难过,咬牙问到:“那个恶小姐,恶秀才怎样了?若要是我,便一定···一定杀了他们!”
杨万里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有些事情也不是杀人就能解决的了,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大丈夫为人处世,但求光明磊落,无愧于心。这一节,你要深知。”
杨令远点了点头道:“这我知道了‘”
原来杨万里见儿子渐渐长大,终须下山闯荡,深怕儿子是非不分,误入歧途,因此便借此事劝导训诫。只是江湖险恶,谁是谁非,三言两语又如何说的清楚!
杨夫人却被丈夫刚才所讲“故事”引入回忆之中:“那时我将他衣衫刺破,他非要让我陪件新衣不可,我见误打好人,心中愧疚,便到市集中给他买衣衫。是我抱着柔儿吧,他在那里试换新衣。可那位老板竟讨好他道“你女儿可真漂亮,长得真像你夫人”,原来这位老板把我三人当成一家子了,他却毫不在意,也不分辨,反而哈哈大笑。可真羞死我了。不过那老板长得又矮又胖,也真是不讨人厌。嗯,只怕他那时就是故意让我刺破衣衫的,其实我又哪里能打的过他。”想到此处,不禁微笑起来,转而又想到柔儿的苦命身世,不禁凄然,自己将柔儿抚养长大,一晃二十年,早已亲逾骨肉。
杨万里道:“这柄金刀,便传了你大师哥和师姐,你怎么说。”
杨令远想起师姐如此苦命,平日对自己又是极好,脱口道:“那好的很啊,只是只是我想再看看。”
杨夫人把刀从刀鞘里拔了出来,笑道:“这就看个够,以后可别找你师姐讨要了。”
杨令远轻抚短刀,只见寒气扑面,刀刃甚是锋锐,刀面上刻着几个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那是爹妈后来找匠人刻上去的,应是盟誓之语。想起爹刚才讲的故事,不禁神往。
杨万里笑道:“好了,这就回去吧,明天收拾一下,后天便随你妈同往浙江,只是你一路上须得听你妈言语,不得顽皮胡闹。”
杨令远想起即将远行,这是生平第一次出远门,不禁又兴奋起来,辞了父母,自去安歇。
次日起来,杨万里夫妇便即收拾起来,随身衣物盘缠,给众师姐师妹的礼物,虽不甚多,也十分繁琐,众弟子们也都已知晓此事,纷纷前来请安问别,云柔和花紫遥两人也来相助师娘收拾。
中午饭毕,花子瑶向云柔看了又看,不住轻笑。云柔颇觉奇怪,笑道:“你这小妮子,发什么癫,你师姐就要出门了,你也不想跟我说几句好听话?”。
花子瑶笑道:“话是有话要说,也不知好听还是不好听,因为啊,这话不是我跟你说。有人让我给你传话“午后白石桥仙人洞旁,不见不散。”
云柔笑道:“是谁要跟我说话,让他自来找我,啊哟,你什么时候成奸细了?”
花子瑶笑道:“我也不知道是谁要跟你说话,反正不是我。喂,你去不去,你要不去,我可去了,你放不放心?”
云柔笑道:“要去便去,我可放心得很,你这小妮子,现在怎么这样油嘴滑舌。”
花子瑶双手合十念道:“无量天尊,我可不大放心。哈哈哈哈”。一边笑念道:“月上柳梢头,咳嗯,人约黄昏后。”一边慢慢走开。
云柔心头甜蜜,知道是大师哥许令松要跟自己说话,当下四顾无人,慢慢向白石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