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的第四天，玉鹰山上，两个被棉衣裹得严严实实的人骑着两匹肥硕的马前行在风雪中。远远的，他们看到了天地间一个小小的黑点。
“我若是杀了他，你会不开心吗？”
“我不开心有用吗？”
“当然。今天的决斗因你而起。”
“你想要的不是我，是‘天下第一’的名号。”
另一个人笑了笑，说：“我可以只废了他的武功，留下他的性命。”
“那就算了。他只有在拿着刀时才像个男人。”
他们又走了好一会儿，那个黑点才明晰起来。那是一个盘腿坐在小山坡上的男人，身上只缠了一些破布，皮肤黝黑锃亮，毛发都结了冰，膝旁地上插着一把刀。
那两个人在山坡前下了马，其中一个说：“吴兄，大雪封山，迟来了四天，抱歉。”
山坡上的男人慢慢站起来，抖落青丝白发间的冰雪，拔出插在地上的刀，走下山坡来：“十年，一晃就过去。这四天，可是令人煎熬得很。”他在那两个人十步开外的地方站住，盯着他们。其中一个是他从前的妻子——璃珠，阔别十年，变得白净、丰腴，无法把她和许多年前那个又黑又瘦的村姑联系起来。
“吴兄，你的刀刀刃残破不堪，怕是不中用了。不如等我回去给你带把好刀来，我们再打个痛快。”
“康洪岸，你少废话了，拔剑吧。”
被称作康洪岸的人松开马的缰绳，解下身上的棉袍搭在马鞍上。璃珠牵着两匹马走到一边去。
康洪岸拔出长剑，剑鞘扔在地上。
有好一段时间，风声变得愈发的大。璃珠紧了紧身上的棉衣。
“呀啊——”
璃珠看着她从前的丈夫猛然举起刀，吼叫着冲向她现在的丈夫，刀剑相交，一连串火花闪烁在满天飞雪中，乒乒乓乓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时而近时而远。她感到小腹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下肢乏力，于是将马鞍上的棉衣铺在地上，坐在上面。
两个男人打斗了很久，没有显出丝毫的疲惫，而她则感到了厌倦。前夫的路数，她早已烂熟于心，当年的每一个午后，她就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地上纺着纱，时不时看他一眼，他反复练习这套称作“寒江衮雪”的刀法。“寒江衮雪”，名副其实，人不断地翻转腾挪，出刀的角度飘忽不定，能令对手胆裂，使用者本人也容易癫狂。她的前夫就是如此。隐居十年，狂躁竟有增无减，出刀更快却更加不准。而她现在的丈夫则恰恰相反，心如止水，见招拆招。她前夫数轮莽撞的进攻被挫败，愈发焦躁，处在了走火入魔的边缘，破绽百出，“寒江衮雪”成了疯人的舞蹈。
他中剑了，意料之中。雪地上出现了两个鲜明的红点。
中剑的位置是右肋，刀速放缓，气势大减。他的对手开始反击，步步为营。他的抵抗犹如困兽之斗。
又一个回合结束，两人停了手。
“呵，好一个可怜又可笑的刀王，练刀十年，就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吧，吴灿，你自断右手，我饶你一命。”
璃珠本以为受到羞辱的他会立刻拼尽最后的气血，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腰间的破布浸透了鲜血，紧紧贴在皮肤上，鲜血顺着右腿潺潺流淌，雪地上留下许多暗红色的脚印。伤口泄出鲜血，更泄尽了怒气。
“刀王？不敢当。手中有刀，心中无刀，谈何刀王。”
他不愿多说，更无力再战。他抬眼看了看那个正默然地看着雪的女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他不用再拼命练刀了，永远都不用了。他似乎看到康洪岸正杀气腾腾地向自己走来，好像又不是。他倒下了，合上了双眼。
风雪早已停止。
康洪岸走到死者身边，弯腰捡起那把缺刃的刀，说：“有情之人，天诛地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