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依旧是带着几分清凉，空气中漾着非常好闻的青草味道。暖阳微熏，零星几点光斑透过树荫，静悄悄映在树梢的身影上。
微微鼾声与细细风声，萦绕在沙沙起舞的叶荫之中。
初夏，春倦的脚步还没有走远。
马尾辫女孩走到树下，抬起头，双手撑起喇叭。
“玟玟，时间不早了，该回去吃饭啦！”
叶子娑娑动了起来，一只手拨开树枝，从中探出个脑袋来。
“哎，姐，我在这儿呢！”
懒洋洋的打着哈欠，她慢悠悠的溜了下去。
清爽的齐耳短发乱糟糟的蓬着，吊带裤的吊带也松松垮垮。若不是那是在俏丽的面孔，活脱脱便是个野小子。
此刻，精致的面容上挂着懒洋洋的表情。秦玟伸了伸懒腰笑嘻嘻的冲着马尾辫女孩叫了声。
“姐。”
马尾辫女孩嗔怪一声，边伸了手摘去她头发里夹着的草屑，边呵斥着。
“多大人了？整天就知道疯来疯去，没点姑娘家的样子。”
秦玟低了头，乖巧的任着女孩为她清理。听着耳边的絮絮叨叨，她弯起了眼睛。
这就是她姐姐，温柔体贴无所不能的姐姐。
人们都知道秦家有对姐妹。姐姐秦岚温婉有礼，落落大方，是个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而妹妹秦玟，却是个十足的假小子。从小逃课打架，什么事儿都干。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楚老爷子曾感叹过。秦家的智商传承，或许靠的不是性别，而是打扮。说不定秦镇南穿个裙子，智商就显现出来了嘛。鲁迅先生不也说过中国人最伟大最神奇的艺术，就是男人扮女人嘛！
后来被当时还是身强力壮的秦老爷子堵在家门口三天没敢出来。
咳咳……总之，在秦玟心中，姐姐永远是那样问头，那样漂亮，是她最最最喜欢的，比笨蛋大哥要喜欢一百倍一万倍的姐姐。
从花裙子兜里掏出小梳子仔仔细细梳好秦玟乱糟糟的头发，秦岚点点傻笑着的秦玟的鼻子。
“你今天是不是又和楚天放打架了？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麽粗鲁呢？要是爸知道了，你又少不了一顿打。”
秦玟满不在乎：“是他先惹我的。而且，我都没怎么用力，他就坐到地上哭去了。没用的家伙，他要是真敢告状，我就喊上大哥再堵他一次！”
“你呀，”秦岚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好了好了，回去吃饭吧。爸要是真怪罪的话，我帮你说情。”
“谢谢姐姐，”秦玟抱住她，欢快的叫道，“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秦岚看着又蹦又跳的秦玟，无奈的叹了口气。
兴高采烈的秦玟拉着姐姐在小山坡上跑了起来，留下一路银铃般的笑声。
在胡同口，他们却被一个男孩拦了下来。
“楚天放，”秦玟瞪着男孩，不客气道，“你想干什么？”
本拎着木棍气势汹汹的楚天放却唯唯诺诺起来，只留下一句“我不会放过你的”便领上巷子里钻出来的几个人仓皇逃走。
“切，”秦玟望着逃远的楚天放，撇了撇嘴，“居然还敢带人埋伏我，下次我也要叫上几个人把他围到巷子里再好好打一顿，看他还敢惹我不？”
秦岚敲敲她的额头，教训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女孩子不准打架！”
“可是……”秦玟捂着额头委屈道，“总不能任凭他欺负吧？”
“你啊，”秦岚叹了口气，“男孩子的事，当然是要让男孩子去解决呀。”
秦玟眼睛亮了起来：“姐，我知道了。可是……”
她又垂下头去，抓了抓脑袋。
“大哥他根本不会帮我的啊。”
“傻丫头，”秦岚说道，“大哥不是还在练那门金刚不坏嘛，现在正是缺对手的时候。”
“哦哦……”秦玟点着头，随后惊喜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的姐姐果然是无所不能的！
秦玟喜滋滋的跟着秦岚回了秦家四合院。
院子那棵还只是刚种下没多久的小树旁，一张脸总是沉着的中年人正在等着她们。
“妹妹，你们可算回来了。”在院子中心蹲着马步的秦奋松了口气，收了架势，“终于可以吃饭了。”
秦玟凑过去，笑嘻嘻道：“大哥，今天又被打了几个小时啊？”
秦奋义正辞严：“那是练功，练功！”
“啧啧……”
他眉毛垮了下去，沮丧道：“三个小时……”
“哦哦，那爸今天心情还蛮好的。”
秦岚走到秦爸面前，恭敬道：“爸，我们回来了。”
秦爸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沉着的脸上多了几分暖意。
“吃饭，”他淡淡的说道。
佣人很快将饭菜摆好。
四个人围坐在小石桌前。
“今天，你又跟楚家那小子打架了？”秦爸瞧了眼秦玟，慢悠悠的说道。
“恩，”秦玟端着碗，鼻子里嗯了一声。
“把他打哭了？”
“没有！”秦玟下意识的说道，看着秦爸的眼睛，她又低下头去，“我没用力，他就自己坐到地上哭起来了……”
秦爸哼了一声：“吃完饭到我房间去！”
“哦……”秦玟低着头，小声应着。
“爸，玟玟虽然顽劣，但也是个女孩子，”秦岚缓声道，“多多教诲便是，严苛责罚，总归不是良策。”
在女儿面前，久经战场的秦爸也只能退步。
“好吧，听你的。”
秦岚点点头，又看向秦玟。
“玟玟，以后你也要些，女孩子家要文静才是。”
秦玟乖巧的连连点头：“姐姐你说的是，我知道错了。”
秦岚满意的点了点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秦爸和秦玟交换了一个惋惜的眼神。
其实，秦岚不知道的是，每次秦爸叫秦玟去房间之后传来的拍打声，不是秦爸在教训秦玟，而是在教导秦玟怎样能把楚家小子打的更惨。
背地里秦爸教秦玟格斗术的事情，秦爸和秦玟是绝对不会让秦岚知道的。
秦奋端着碗，眼巴巴的看了半天，最后终于忍不住说道。
“妹妹，那我呢？”
秦岚瞟了他一眼，挟了筷子菜到他碗里，温声道。
“大哥，多吃些。”
“哦哦，”秦奋点着头，筷子撞得碗叮当作响。
傍晚，秦岚叫住秦玟。
“把你衣服脱下来，我给你补一下。”她略带些斥责，“疯疯癫癫的，衣服破这麽大个洞都不知道。”
秦玟摸摸脑袋。她低下头看看被树枝勾住撕开的口子，大咧咧道。
“哎呀，不小心啦，姐你没必要麻烦了我换件新的就行。”
秦岚摇摇头，态度坚决。
“太祖爷爷教导我们要勤俭节约，不能随便浪费。我给你补补，还能穿的。”
“哦……”秦玟点了点头，随着秦岚去了房间。
她托了下巴，看着灯光下熟练的引了线为她缝补的秦岚。
秦玟觉得那应该是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画面。
秦妈早早的离开了她们，一直以来，都是秦岚在照顾她还有笨蛋大哥。
若要她回忆在她一岁时就离去了的亲妈妈的话，大概出现的，也是秦岚的模样吧？
她才不会去羡慕那些有妈妈疼的孩子呢。因为，她有全世界最好的姐姐。
轻轻咬断线头，秦岚将衣服展开，对着灯光看了看。满意的点联投。
她低下头，看到正托着下巴看她的秦玟。
“怎么了？玟玟？”
她弯弯眼角，柔声道。
“没，”秦岚摇了摇头，“姐，我们老师今天让写一篇作文，题目叫做《我的妈妈》。”
“哦？”秦岚笑笑，“那……要我跟你讲讲妈妈的事吗？”
“不用，”秦玟摇摇头，勾起嘴角，“我想，我知道妈妈的样子的。”
“是吗？”
“是啊，一定是和妈妈一模一样。”
……
那是秦玟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是她最难忘的时光。
如果……能永远的停在这段时间就好了。
可惜，时间从不为任何事物而滞留。
不谙世事的她们，总要渐渐长大。
渐渐懂得些什么，又疑惑些什么。得到些什么，又失去些什么。
秦玟发现，秦岚的眼睛里多了个人。
她总是会静静坐在窗边，望着天空，脸上开始挂着，明明是幸福的却让她一阵阵急躁的笑容。
在一次次的追问下，秦岚终于笑着回答了她。
“玟玟，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时秦岚眼中闪烁着的光采，第一次让秦玟感到陌生。
她不明白，明明姐姐的笑容是那样幸福，明明她也应该跟着开心才对。
可是……
为什么？
她紧紧捂着胸口。
为什么，感觉这里，会猛地痛一下呢？
那一天，她破天荒的没有回应秦岚的呼唤，抱着腿在山坡上吹了一晚上的风。
毫不意外的发烧了。
她迷迷糊糊的看到了一个人影，紧紧的抱住，小声的叫着。
“妈妈……”
被她抱住的，很温暖的人一滞，轻声的回答她。
“玟玟，我是姐姐。”
她摇摇头，抱的更紧了几分。
虚弱的声音倔强着。
“不，你是妈妈，姐姐……就是妈妈……”
被她抱住的人没有再说话。
她沉沉的睡了过去，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叹息。
秦玟是好久之后才知道，那天秦岚到底找了她多长时间。
身子一向单薄的她，是如何经受住夜晚的寒风的。
况且……她还怀着孩子。
没错，秦岚和楚天放有了孩子。
秦玟仍记得那天，秦爸的脸色有多么阴沉。
一向傻呵呵的大哥，也少有的板起了脸。
那大概，是秦家最阴暗最压抑的一天。
“那个混蛋！”秦奋终于忍耐不住，“我要打死他！”
“站住！”一直阴沉着脸的秦爸厉声道。
“可是！”秦奋叫道，“那个混蛋他……”
从未对秦爸有半点违逆的他此刻眼睛里满是怒火。
“我叫你站住！”在秦玟的记忆中，秦爸即便发火，也从来没有用过这样冰冷的语气，“滚回去！”
秦奋咬咬牙，负气走到窗边去了。
秦爸看向秦岚，那双冰冷的眼神让秦玟忍不住往秦岚身后躲了躲。
而秦岚毫不退缩的与秦爸对视着。
“打掉孩子。”秦爸最后说道。
秦岚摇摇头，表情坚决。
“我不会那样做的。”
“那就不要再待在秦家了！”秦爸暴怒道。
秦岚看了秦爸一眼，转过身，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姐！”秦玟叫了一声，又回过头，焦急道，“爸！”
秦爸沉着脸，没有说话。
一直在窗边站着的秦奋抬脚追了出去。
“站住！”秦爸喝道。
秦奋转过头，悲愤的看了秦爸一眼，回过身继续要追。
秦爸叹了口气，颤着手指用力指向另一边。
“那边啊！”
秦奋咬咬牙，追了出去。
秦玟看了眼秦爸，跟了上去。
那天街上很黑，阴郁着的天空开始飘着细雨。
好在秦岚身孕已有几个月，拖着显了形的肚子走不了多快。
秦奋和秦奋很快便在巷口追上了秦岚。
“姐！”秦玟拉住秦岚，“爸他只是在说气话，跟我们回去吧。”
秦岚看着她，很久之后才缓缓的摇了摇头。
“玟玟，你不明白的，”她眼中闪着的，是秦玟看不懂的，“我……不能待在秦家的。”
一向对秦岚百依百顺，语气重一点都不会的秦奋冷着脸。
“小岚，跟我回去。”他强硬的抓住秦岚的手，“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大哥……”秦岚看着他，犹豫道，“可是……”
“我们是一家人，”秦奋同样注视着她。
“我或许是有点脑袋不好使，但我至少知道一点。家人，是不能抛弃的。不管什么样的事情，”他拉起秦岚的手，“都要握紧了，绝对不会松开的。”
“大哥……”秦岚红了眼眶，眸子里泪光在闪。
“是啊姐姐，”秦玟说道。
“笨蛋大哥说的对，”她握住秦岚另一只手，“不管是什么事情，我们一起，绝对都能解决的。”
她看着秦岚，眼眸中满是希冀。
“答应我……不要离开……好吗？”
秦岚看看秦玟，又看看秦奋，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秦玟呜咽着抱住秦岚。
看着哭成一团的两人，秦奋咬咬牙，一拳砸在墙上。
雨，越下越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