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小七一个人扔在京城的时候,他才十三岁,临行前,他抱着我的大腿,哭的稀里哗啦,眼泪鼻涕通通抹道了我的裤管上,我只有用京城梧桐楼的一桌酒席才将将打发了他。
那时我们都初尝烈酒,将能在那辛辣苦涩的味道中体味出些许的甘趣,几个小子推杯换盏,时而抒一抒壮志豪情的感言,时而吟一吟悲春伤秋的酸诗,时而演一演戏本子里旷世绝恋的桥段,这么多年来顺风顺水,彼时却是让他们在酒中过足了人生百态的戏隐。
他们说原来酒中这么好玩,好玩归好玩,却是不要躺上三天三夜才算圆满。
喝多了就醉,醉了便睡也算是酒品不错,然而,我家除了我之外,那几个的酒品……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雅间里手舞足蹈后,又去大堂里手舞足蹈,最后东倒西歪的倒在了门口或是别人的饭桌上,吐了一肚子污秽之物在别人的脚背上,或是饭碗里,那形容叫一个惨不忍睹。
我又眼睁睁的看伙计们像抬死猪似的将他们抬出大门口,扔到大街上,供世人瞻仰。
我摸了摸怀里两锭整整五十两的银子,扶着墙,极为不舍的扔给了掌柜,便又眼睁睁看着伙计们像抬死猪似的将他们抬进了三楼的客房,才颤颤巍巍的走了进去,本想与他们同甘苦,睡在一道,却发现他们又将五脏庙倒腾一番,污秽之物浸染了彼此的发丝,衣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此和谐的场面,我便委实没有勇气进去与他们同甘苦,睡在一道了。
我又要了一间客房,挨得床榻便倒头就睡,这一睡便是三个日夜。
我是被隔壁此起彼伏的哀嚎给惊醒的。
自那以后,几个几乎是滴酒不沾,也算全了十全好男人的标准。
后来娘亲酿制的果酒,万宝酒坊的十里香,便只有我一个人享受,将将练就个千杯不醉。
却没想到如今却是醉在了皇宫的烈酒上,真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我向宇龙锦坦白交代了明日便请辞离开,他只默了一默,便问:
“哦,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我枕着胳膊,看着眼前的月亮由一个变成了两个,又由两个变成了一个,才幽幽回答,“明日皇上下朝就准备去向他老人家请辞。”
“这么快……”他问。
“不快了,都来一个多月了。”我知道,就月亮这种不断变换的奇异事件来说,八成是我的确喝的有点多,但大抵不过一炷香,我便会清醒,还能再浮一大白。
“那无忧现在是不舍吗?”他又问。
“多少还是有点不舍的。”我只有在心中慢慢数着时间,努力克制这个时候不要说错话,惹得人家不高兴,于是他问一句,我便乖顺的答一句。
“无忧不舍谁?”
“不舍御膳房。”
“……”
“无忧还想吃什么,明日我让御膳房多备些。”
“太子殿下真是好人。”
“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的。”
“那倒也是,毕竟我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
宇龙锦终是没有再喝一口他手里的酒,复又递给我,道:“既是要走,以后恐怕也再喝不到皇宫里的酒了,这半壶,无忧要不要留着带走?”
只让我带走半壶?如今我脑袋中的半数清明,足以看出他是忒也小气,想用这半壶就免去明日我抬御膳房的酒缸?
我接过酒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末了还壶嘴向下抖了几抖,嘿嘿一笑,“这下明日我还得去搬一缸走。”
……
再次醒来已是巳时,我思量着皇上这个时候应该下朝了,就叫来伺候的小丸子问问太子在不在,小丸子进屋,满面激动,“公子,你可算醒了。”
什么叫可算醒了,平时我也有睡到中午才起来的时候,就听小丸子又说,“公子都睡了两日了。”
“两日?”
“可不是,要不是太子殿下说公子只是醉酒,小的都要宣太医了。”
自那次以后,我还真没醉过这么久,不过都一样,也不差一日。
“太子呢?”
“殿下去了养心殿,说是今天皇上召新封的五城兵马司都统议事,还说若是公子醒来也去养心殿找他。”
有朝臣议事,我去是不是不太好,但既然太子殿下都这样说了,我又怎能不从,也不知道崇德帝会不会设宴款待这个新任的五成兵马司都统。我摸了摸肚子,两日未进食,属实饿得慌,于是收拾妥当穿过御花园,来到养心殿,让门口的太监通报一声,便被宣了进去。
还未见人,就听里面在高谈阔论为帅之道,用兵之道,三个人的声音,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宇龙锦,另一个定是新晋都统,但我怎么觉得这都统的声音好熟悉?
转过屏风,崇德帝正对着我,那都统刚好是背对着我,崇德帝看见我,道“无忧你来的正好,快坐下。”
那都统闻声回身,看见我来露出十二颗白牙的笑脸,我的头顿时大了一圈。
崇德帝眉开眼笑,“无忧,快来看看,这位就是雪记的公子七,大宇的新任五城兵马司都统,连生举荐的好人啊。”
我干笑了两声,对着小七抱了抱拳:“公子七大名如雷贯耳,几欲惊得人外焦里嫩啊。”
小七眉眼都快笑上了天,同样抱拳:“好说好说,倒是七当时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白公子莫怪。”
我哼哼两声没答话,小七朝我挤眉弄眼,我暗暗瞪了回去,崇德帝以为场面尴尬,便道:“听锦儿说你们再给太后选寿礼的时候见过面?”
“见过,见过。”我干哈哈一声。
小七却道:“皇上,自前两次碰面,臣便觉得与无忧公子甚是投缘,此刻遇见,刚好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不知臣可否请白公子出去叙一叙,以解七之疑惑。”
崇德帝点头应允“你们也该投缘,还都是白姓,好了,锦儿,陪朕杀一盘。”
三人应了声是,我与小七便来到御花园一处凉亭,我与他揖了一揖,“白都统叫小生出来有何指教?”
“老大~”小七嘿嘿一笑,撅起屁股坐在了石椅上,“前日晚上进宫前,本想跟老大说一声的,奈何你酗酒成性,醉的不省人事,所以……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我哼了一声,“惊喜没有,惊吓到是实打实。”
我也撅起屁股坐了下来,“还不给本老大倒杯茶,润润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