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不如红烧。
“肥遗,有鸟焉,其状如鹑,黄身而赤喙,可以杀虫……”——不如清蒸。
“天狗,阴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不如糖醋。
梨木色的绸缎被里有一个小小的凸起,星咸团着身子,连带着整张脸都一块闷在了里头,她轻轻的咂咂嘴,脑子里全都是如何将一万零一种烹饪手法与一万零一种妖怪给结合起来。
数到天狗,下一个便排到了九尾狐,可让星咸感到为难的是,九尾狐好歹是一个美了成千上万年的种族,那要怎么处理一下才算致敬了他们妖艳又魅惑的皮囊呢?油酥?爆炒?还是甜腻腻的拔丝呢……星咸脑子里几个模糊的想法还在举棋不定,盖在她身上的绸缎被却已经率先变得湿重刺骨起来。
“什么东西啊……”
星咸一边不满的低声嘟囔,一边蹬着被子想要摆脱这愈发深重的阴冷之气,可这一切都在她将双眼揉出一条小缝隙时硬生生的停滞住了——她的床帏间,正飘着一场鹅毛大雪。
完了完了完了,重要的事情得说上三遍。星咸心里咯噔一声,立马掀开被褥坐了起来。
仙界向来不分四季与天气,这场雪,是她正头顶上方那面时幻镜所下。时幻镜是星咸的师傅白茅天师特意赠与星咸的圣物,说是赠了份礼物,实则是吃准了星咸怕冷又贪睡的毛病。这镜子被白茅调设出了与上课时辰相应对的场景,若是百花齐放的春天,那便是只错过了一堂课,若是蝉鸣不断的夏天,那便是错过了前两堂,若是风声瑟瑟的秋天,那便是错过了整整一大半,而眼前这暗无天日的深雪……星咸想,怕是又得将心法之类的东西抄上几百遍了。
果不其然,等她从寝房飞向正殿时,整个天元大厅里,徒留白茅一人的背影。
“师傅,我,我好像来晚了,我……我错了……”
虽然大师兄教给大家的认错名言是开口要诚恳,挨打要站稳,但星咸向来不按这个程序走,她缩着脖子站在离白茅最远的一根鎏金大柱边上,并做好了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拔腿开溜的准备,“今天这么早就练完了呀?那您不回房间休息还在这……该不是在等着我……”
“走近点呀咸丫头,还怕老头子我一掌废了你不成?”
白茅捋了两下自己垂到脚边的大白胡子,不回头也知道星咸正躲在靠门边的角落处瑟瑟发抖,“怎么,敢闷着头睡到这个点,不敢走上前听我交代你两句?”
“别,别呀师傅。”以星咸迟到了上百次的经验来看,白茅若是这么说,那就代表着他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将这件事给过了,于是她立马卖乖似的小跑到了白茅身边,顺带还半蹲着用双手理了理他垂在阶梯上的玄色天师袍,“仙界第一天师白茅天尊这么和蔼可亲,我才没有不敢上前呢,再说了,您要是真一掌劈了我我也乐意的。”袍子上的褶皱理完了,星咸瞧着也觉得心中舒畅不少,便习惯性的扯了扯白茅的袖口,“不过您要交代我什么?”
“你说你,比众同门能吃能睡便也罢了。一个半仙半人的姑娘家,怎能如此吊儿郎当油嘴滑舌?”白茅轻瞥了星咸一眼,转身回到了大厅正座上。
“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说不定我就是劣根性如此……”
星咸亦步亦趋的跟着白茅,见他稳稳当当的掀袍坐了下来,她也干脆的盘着腿坐在了他脚边,“您总不能现在把我丢回人界去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都跟着您在这天师派里厮混了好几百年了,您不能这么对我的,而且我也想快点正儿八经的位列仙班啊,可是……”她委委屈屈的皱着一张圆嘟嘟的脸,声音也渐渐的低了下去。
仙界都知白茅早些年在凡间历劫时在捡了一个女婴回来,说是有些眼缘,也有些仙根,但不知为何,就算仙气法术一样不少,该女婴却一直没能遇上合适的缘数正式飞升。而天师派一谈血统,二讲天赋,三论自修,拥有着半仙半人特殊体格的星咸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白茅座下最不争气的弟子,但好在生得可爱又古灵精怪,一来一回,几百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2.
“见好就收吧咸丫头,别演得太过火了。老头子我不是你七师兄,不吃你这套。”
白茅的右手腕在空中轻轻一转,掌心中便多出了一份用暗金丝带绑着的丝面筒状物,他拿着它,轻轻的往星咸饱满光洁的额头上敲了两下,“飞升成仙指不定要受多大的罪,就你这惫懒性子,巴不得永远就这么混下去。为师说的对不对?”
“师傅!”星咸毫不畏惧的瞪着白茅白色长眉下的一双黑瞳,“您都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学不会给我们这些小辈留一些面子呢,难怪我到现在都没有半个师娘——”眼看着卷轴又要落下,星咸只好捂着头忙不迭的转换话题,“师傅师傅,您拿着的是什么?给我的吗?”
经星咸一嗓子提醒,白茅才想起最初的正事来,“那我且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
星咸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懵,她认认真真的将两道秀气的黛眉蹙在一块儿,心中也随之变换出了无数张熟悉或不那么熟悉的脸,“今天,不是谁的生辰吧?我没听见大师兄跟一只金须知更鸟似的满楼宇的嚷嚷啊……难不成,今天其实是大师兄自个儿的生辰所以他不好意开口了?可是也不对呀,他脸皮哪有这么薄——”
“咸丫头。”虽说白茅的岁数早就过万,也留了一手长须,但毕竟是天尊级别的仙人,硬挺的五官绝对无愧俊朗二字,他看着星咸,轻轻地叹了口气,“先不说你大师兄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就一点,他知道你把他比喻成他最讨厌的鸟类么?他可最烦见到那种尖鸟嘴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星咸毫不在乎的甩了甩手,“大师兄昨天在抢了我的桃酥马奶糕之后还恐吓我说有一段凄惨到男默女泪的日子正等着我。鬼才信他的胡扯呢,我现在明明过得还不错。难怪大家都说‘大师兄不需要人缘’。好的,我决定了,我不送他生辰贺礼——”
上一秒说到大师兄,下一秒大师兄本人便进了这天元殿。
“师傅。”平南夜一身洁白的立于大厅中央,轻轻垂首之后才将脸抬起来。
好吧,哪怕星咸还记恨着昨日之事,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就算大师兄再不需要人缘,可光凭着眼下这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模样,他也能轻松博得无数位九重天仙女的垂青,想到这,星咸便偷偷的在心里替那些单纯无知的仙女们叹一口同情之气。大师兄这人,烦得很。
“您交代给徒儿办的事情,徒儿已经悉数办好了。”平南夜将作揖的手缓缓放下,双眸如往常一般自带笑意,可这一刻看在星咸眼里却觉得毛骨悚然,她直觉,大师兄的人缘怕是又要下降一些了,“小咸师妹今日迟到了,按照门规该罚抄合刹心法五十遍。”
喂,大师兄,把我的桃酥马奶糕还回来再说这种话好不好?
趁着白茅抚须起身的那瞬间,星咸恨恨的朝着平南夜皱了皱鼻子。
“罢了,罢了。”
白茅一边下阶梯一边摆手,“左右这两天就要启程了,咸丫头也来不及抄了。”
“启程?”星咸蹲坐在原地,一脸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启程去哪里?”
“怎么,小咸师妹是忘了么。”平南夜的笑意愈发满溢,星咸背后的凉意也愈发真实,“天师派百年一次的捉妖考核呀。上个月因着金鹤仙子万年寿诞延了会期,方定在了今日。”
“我……”星咸费力的吞了口唾沫后才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手在半空中够了好半天也没能拽到白茅的衣角,“师,师傅呀,我学艺不精您是知道的,我这半吊子哪能在一年时间内捉上一百只妖回来交差啊,要是运气不好还会被那种危险的大妖给吃掉,多丢您的脸啊,所以这次就还和上次,上上次,以及上上上次一样对不对?我跟在七师兄的后面和他一起……”
“小咸师妹。”
平南夜满面春风的清了清嗓子,击碎别人的美梦这种事实在不要太舒爽,更何况对象是小咸师妹,要知道,看这小丫头吃瘪可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情,且看且珍惜。
“我不介意再告诉你一遍天师派的规矩——凡是身体无碍的弟子进修到五百年以上,就必须单独进行指派地点的考核,否则就要被剥去天籍逐出师门,或者忍受五行之牢的轮番折磨。而今年,你正好五百年。至于司烬,你就别想了,他早就领了考核任务回房收拾行李了。”
“你们……”在冷血规矩和残忍现实的双面夹击下,星咸最终也只能愤懑的跺脚大喊道,“你们就是想拆散我和七师兄这对苦命……同门师兄妹!他一定是想带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