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裴之张开眼睛的时候,赵龙樱是清醒着的,她平静地卧在自己的怀中,没有哭闹也没有言语,只是一双美丽的眼睛仿佛失了颜色般暗淡,眼瞳的深处藏着无边无尽的哀伤。
即便神志不清他也知道昨晚自己做了什么混账事,这是人类的本能,高烧能够退去便是亏了那身大汗。可神志不清的时候他可以做任何事,因为昏迷的自己根本不会感觉到愧疚,可如今他清醒地面对自己最不希望伤心的人,却不知道究竟该说声谢谢还是对不起。
六王爷的护卫队不久便搜寻到了二人的藏身之处,回府途中虽是同乘一辆马车,赵龙樱却是一路无话,下车起身时王裴之因为背后的伤口疼得低低的嘶了一声,抬起头伸过手去希望她来扶自己一把,也被妥妥无视掉。
赵龙樱一进府便直接回了尘兴阁。她的近身侍女并未跟随出行,自听说二人遇险开始心便一直悬着,如今看到公主踏进尘兴阁,连忙跑上去搀扶,可她还没来得及跑到公主身侧,公主便是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
“公主可是受伤了?”侍女连忙扶起赵龙樱憔悴无力的身子,此时才发现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没有。”赵龙樱借着侍女的搀扶站稳,眸光轻抬便撞上了一株梅树,她失神般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梅树,迈动步子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仿佛那梅树便是她濒临枯竭精神的生机,是累到极点身子的唯一支撑。
侍女心有不忍地低声:“公主,奴婢扶您回屋休息。”
赵龙樱脚步未停,慢慢地推开她搀扶的手臂,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在寒风中瑟瑟抖动的梅树,嗓音沙哑却又有条不紊地一件件吩咐,“传令影卫长,安抚碧液宫,不出三个月必有新进展;通知卫将军联络朝澜大朝官员中的自己人为灵芸郡多多美言;给父王传一封家书,稍安……勿躁。”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步子也越来越翩跹无力,终于脚下一跌,像一只飘落的蝴蝶般跌落于地。
六王爷出游途中遭刺客暗杀,不仅自己身受重伤,就连王妃也染了风寒大病一场。出奇的是,从前一门心思只扑在带兵打仗上的六王爷,这次居然不顾自己的刀伤,硬是跑到王妃身边守着,直到王妃苏醒过来,亲自喂了药才肯离开。
之后的两个多月里,永定王去尘兴阁越发频繁,宿在尘兴阁的时候也越来越多,就连府上的奴仆无事时都经常议论,王爷对王妃是如何如何宠爱,两人一起不是灯下画眉便是床笫之欢。这位异国公主也不知道拜了什么神仙,只不过陪着王爷遇了一次险便成功获得了王爷的恩宠。
冬日的严寒被即将到来的春意赶走了不少,赵龙樱披了云锦刺绣的白色披风,独自站立在一棵凌寒独放的雪梅树下发呆,眼前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手中高高举着一幅笔力稚嫩的梅花画作,一边跑一边得意又顽皮地笑着,她身后紧紧追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大声喊着“给我,给我!”,洁白的雪地被两个孩子踩得咯咯作响。
身子被人从后面轻轻抱住,些微的温度驱走一部分寒意,赵龙樱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并未回头地淡淡道:“王爷近来越发闲了。”
“是啊,只要一闲下来,脑子里便全都是王妃的身影,王妃可害苦了我呢。”王裴之放开她,调笑道。
赵龙樱回身,继续着这两个多月来一直在做的事,虚与委蛇地与他谈笑:“春风快要吹过来了,我想出去走走。”
自从上次出游,赵龙樱确实再也没有出过府门。王裴之握起她雪白细滑的柔荑:“且耐心等待十来日,今年春猎带你一起去。”
赵龙樱拿出她认为最好看的浅笑,认真地望着对方深情的眸子:“好啊,不差这几日。”
真的不差这几日,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契机!
春猎的到来是整个都城一直在期盼的,皇帝会在狩猎归来后赏赐城中百姓许多粮食和猎物,与民同乐。
而对于王裴之来说,自从四个月前莫名其妙地招惹了那批不要命的江湖中人,刺杀仿佛便成了一件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的事。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会胆大到悄悄闯入皇家猎场,更没有想到那些隐在暗处刺客在向他射出几支冷箭后竟然可以如此迅速地消失在了丛林里!
他躲过几箭,手背却不小心被锋利的箭尖划破一道,箭上的麻药几乎是在瞬间起了作用,整条手臂酥麻地不能动弹!
就在王裴之吃惊之际,一支冷箭“嗖”地一声划破空气,疾驰而来!他心下一惊,正打算闪身躲过,一道娇美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了视线中!
富贵险中求!赵龙樱没有犹豫,箭步冲了上去,用自己单薄的香肩挡住了凌厉无比一箭!
半个身子瞬间没了知觉,龙樱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扑,落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她艰难地抬起眸子,是自己太累了吗?竟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真心的焦急和关切?她在心中苦笑,原来自己是如此地希望得到他人的关怀,如此渴望有人可以依赖,以至于甚至在自己最恨的人脸上也能错看到这种神色。然后,她便痛晕了过去。
真的是痛晕了,并非计划中的假装。她自小便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何时受过这等痛楚?她在晕倒之前还在心里苦笑,看来是她太高估了自己,只算计着这舍命的一挡可以换得他的信任,却忽略了一箭贯入的威力。
神志在清醒与昏迷之间沉浮,耳边渐次传来刀剑的厮打声,马匹的嘶鸣声,以及一个人急促惊慌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