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纷争他不懂,但他知道,夷将军是此次同灵洼部落作战的主力,他一倒,只怕朝澜边境危矣!
虎拳紧握,又缓缓松开,他不希望生自己养自己的地方遭受战火的荼毒,可他除了听从主子的命令什么都做不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向戌时迫近,随迹盯着东阁的目光也逐渐凌厉起来,左手抵着房檐,右手探向腰间的硝石和火药……
“来人啊!有贼!快来抓贼啊——”
随迹一愣,复将身形隐藏好,观察下面的动静。
祠堂里进了贼,追逃中打翻了烛台,火势渐渐大起来,丫鬟家仆慌忙地叫喊奔走,提水来救。
府中影卫身手利落地跃进祠堂内,留守的府兵也很快将祠堂团团包围!
而后,随迹便目瞪口呆地看着众影卫将一袭白衣的少年押出门来,跪在一位家臣面前!
云梭!
怎么会是他!
大火很快烧起来,祠堂与将军府许众多建筑相连,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那位家臣指挥阖府众人一同救火,待控制了火势,才怒不可遏地回头收拾此事的罪魁祸首。
随迹朝军机阁的方向望了望,此刻,主子的人应该已经得手了吧?
可是,云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主子!
主子终究不肯放过他,在自己离开后,派人将自己的任务告诉他,让他来替自己送死!
随迹拳头捏得骨节发白,云梭,你怎么这么傻!
白衣少年只说自己贪心,想来府中偷些东西换钱,其他一概不知。那位头发花白的家臣是个人精,夷将军不日便要出兵北夷,云梭偏偏挑在这种时候,还是夷将军不在的时候入府,其目的必定不仅仅是偷东西这么简单!
他命人检查府中上下,其他地方虽无不妥,但眼前祠堂被烧毁了大半,将军回来一样不好交代。
“小小年纪便学着做贼,到底是谁指使你的?!”那位家臣老眼冷厉地逼问。
“没有,没人指使我。”云梭使劲儿摇着头,“是我自己想来偷些祭器换钱,我知道错了,求你饶了我吧。”
“哼,偷盗将军府,烧毁祠堂,竟然还想活命!”那家臣目光阴寒,对押着云梭的影卫冷冷道,“先废了他的手,等将军回来再行发落!”
下面是将军府的两百府兵以及大约二三十影卫,若要在这种情况下救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随迹却非要试一试不可!
他已经失去了阿崎,并因此无时无刻不沉浸在深深的懊悔和自责里,就是因为自己的怯懦,阿崎才会受尽折磨最后惨死!他不能让这个孩子也走上和阿崎一样的路!
就算救不了云梭,他也要和他一起死!
影卫很快拿来一包竹签子,将云梭的腕子狠狠一抓!
随迹看到少年脸上浓浓的恐惧,手掌按在屋脊砖石上,蓄势待发!
突然,身子一麻,随迹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他被人扛在肩上,借着夜色的掩护,几个腾跃离开将军府。在腾跃的升起和落下间,将少年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得清晰异常……
将他带走的是九折,一起为主子效力的暗人。
他穴道解开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冲回将军府,被九折当胸一剑拦下。
随迹怒视他,半晌后冷冷开口:“我的任务是你告诉云梭的!”
“是我。”九折直视他,毫不隐瞒,“但你也应该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让开!”
“你想死吗?”
“我若一个人活着,生不如死!”
放弃阿崎,放弃云梭,放弃对他重要的每一个人,在以后无数的日日夜夜里不停地忍受无尽的孤独和良心的谴责!用他们的性命换来的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九折沉默,他还从未在他的眼中看到过这样的坚定,即便是当初他亲弟弟被抓,他虽也难过过,也挣扎过,可最终也还是没有违抗主子的命令。
这个云梭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可以令他坚持至此!
“将军府守卫重重,你有什么本事去救人?”九折冷冷嘲讽。
“救不出也要去,就算死在将军府我也要去!”
至少让他陪在云梭身边。
“莫说将军府重兵把守,救人难如登天,便是真的将人救出来,你如此表现,你以为主子还会叫他活着?”
“哼,”随迹冷笑,“主子……参与朝廷内斗!出卖朝澜军情!视人命如草芥!一桩桩一件件,他做的这些事情你都一点儿不觉得心寒吗!”
九折握剑的手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他这是已经做出了选择吗?在那个孩子和主子之间,他选择背叛主子,救走云梭然后亡命天涯!
“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对暗人来说,背叛,就意味着不死不休的追杀。
“你不会明白。”
随迹不再废话,推开他的剑,径自走向将军府。
“等等。”
前行的脚步一顿,随迹没有回头。
“我帮你。”
九折懂易容术。
两个陌生的面孔在没有拜帖和请柬的情况下,要进将军府自然不可能,但如果是夷将军带着一个不起眼的随从,事情就顺利得多。
九折顶着夷将军的面孔,听那位管事的家臣禀告过情况,便带着随迹直奔地牢而去。他屏退了众人,嘱咐随迹动作利索些,一旦真的夷将军回来便大事不妙。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随迹亲眼看到云梭鲜血淋漓的双手时,还是没能抑制住心脏的抽搐。
少年安静地倒在潮湿发霉的茅草上,白衣染上大片的血迹,双手放在身侧,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尖还触目惊心地插着两根没有拔出的竹签子!时不时不自觉地抽搐颤抖,苍白的脸上没有半丝血色。
随迹跪倒在地,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他举着小雀站在窗子外冲自己笑、他眉眼弯弯的笑、他亲手做的饭菜、他的试穿新衣服时的雀跃……所有关于他的画面一幅一幅地在脑海里闪过,眼泪不受控制地跌落。
不要有事,你千万不要有事!
否则,他会自责一辈子!
怀中的少年自喉间发出轻微而细碎的呻吟声,带着疼痛和隐忍,纤长的眼捷微微抖动,湿漉漉的眼睛缓缓睁开。
熟悉的脸庞在视线中由模糊到凝实。
随迹慌乱地用衣袖轻轻擦拭他脸上的冷汗:“别怕,别怕,哥哥带你走!”
云梭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动了动因为吃不住痛,被自己咬得几乎破碎的唇:“哥哥……你没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