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刻不停地奔向北夷百姓所说的,韩神医临时开设的义诊药庐,越过瘟疫病人长长的队伍,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韩长风桌前。
“韩神医,救救他!”
他一出现,立在韩长风身边,衣衫落拓的侠盗便蹙了蹙眉,一双黑眸带着怀疑和警惕将他给瞧着。待他放下云梭,一根寒光闪烁的银针立即直逼面门而来!
他下意识地躲闪而过,侠盗欺身上前,三招两式便锁了他喉咙,冷声:“五杨街暗算我的是你同伙儿吧?数日前袭击叶迟迟的,有你一个!”
他一时情急,竟忘了隐藏武功身法,被侠盗看出端倪!
“是。”随迹对侠盗质问的目光不闪不避。
“呵,还挺诚实!”侠盗嘲讽。
排队的一众百姓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韩长风却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样,兀自在黑黄色药水里净过手,检查了云梭的伤势,这才看向随迹,淡淡道:“你既找上我,便该知道我的规矩。杀人害命的恶人我不会施救。这个规矩,便是二殿下手底下,蛊术精绝的毒郎君和蛊娘子也不能例外。”
随迹默了默,视线落在靠着桌边的云梭身上,脑海里闪现初遇时的情景,那日天清气朗,风景如画的赤青山木屋,这个少年站在蒸腾的白雾里,警惕而无辜的小眼神儿将他给巴望着。
柏辰将他放开,双手抱在胸前,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不知肚子里在盘算什么。
“做恶的人是我,袭击叶姑娘的人也是我,云梭从未做过坏事,随迹不敢坏了韩神医的规矩,只要神医肯施救,我死便是!”说着右手一动,锋利的叶子刀出现在掌中!
他抬手朝项间一横!柏辰那里眼疾手快,一枚银针“咻”地一声飞过去,瞬间将他手中的叶子刀打飞!
随迹一诧,看向侠盗。
柏辰以手掩口打了个呵欠,一脸困困的样子对韩长风道:“破个例,老子请你喝酒。”
韩神医白了他一眼,招呼几个药童照顾其他染了瘟疫的病人,自己吩咐随迹将云梭抱到安静的药庐里躺好。
云梭长相天真清纯,看着便不像心地恶毒之人,他的伤分明是受了私刑,还是个孩子,不知是什么人对他下此狠手!韩长风医者父母心,倒也不忍心袖手旁观。而且从随迹刚刚的表现来看,此人良知未泯,他在此时施恩,或许可以引他向善。
“将他的手臂抓紧了,他若激烈挣扎,我可不敢保证,这双手以后还能不能活动自如。”韩神医一边准备行医工具和药物,一边淡淡道。
随迹心里咯噔一下,想到徐医师的话,想到云梭还要承受钻心蚀骨的疼痛,胸口便堵得难受。
他让云梭靠在自己怀里,将他清瘦的腕子紧紧固定在自己宽大有力的手掌里,清晰地感受着手上单薄的骨感,浓浓的自责和愧疚涌上心头。
相处三个月之久,他把自己当哥哥,给了自己一桌桌可口的饭菜,一次次由衷的欢乐和温馨的感动,可是自己,除了那身衣服,什么都没有给过他。
韩长风拿了各式各样的小医刀摆在一边,拉过他的手,目光不经意间触及手腕上样式独特的手环,神色微动。
不待随迹察觉,捏了银针,封了他身上几处穴道,又喂了镇住心脉的药丸,防止他因为剧痛心跳骤停,这才开始动刀。
竹签抽出的剧烈疼痛刺激得云梭清醒过来,不可抑制的痛呼冲口而出,他嘴里喃喃地喊着哥哥,将脸埋在随迹怀里,试图躲避这种痛苦,可那疼痛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他。
“哥哥,救命啊,啊——”
单薄的身体在自己怀里挣扎颤抖,随迹觉得,那一刀一刀,仿佛割在自己心头上,刀刀见血!锋利而残酷!
韩长风捏着他的一根手指,将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刀刃上,手稳刀准地刮除死骨和死肉,尖锐的骨痛逼得云梭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终于失了力气,晕倒在随迹怀抱里。
“云梭!云梭!”随迹心疼得快要发疯了,摇晃着他的身体,看他没反应,焦急地看向韩长风。
韩长风停了手上的动作,叹了口气,找来参片叫他压在舌下。
“韩神医,有没有什么办法……”
韩长风知道他要问什么,闭目摇了摇头。云梭的伤已经耽误得太久,必须尽快愈合,而麻药会影响愈合以及新肌生长速度。
并且……之前因为要研究疫情,他带来的麻药早已用完,北夷又因气候寒冷,终年冰雪覆盖,麻药的主要成分——曼陀罗在此地根本就不生长!他便是想用也没有!
云梭一次又一次地疼晕过去,又一次次地疼醒过来,每次神志模糊间,总没边际地说着胡话。
“雪原西南有大片的红松林……沃雪最好喝的酒就是红松酒……”
“沃雪的冰铁比金子还珍贵……天隋大地人人艳羡……”
“我不回去……你们滚!”
“哥哥……哥哥……”
冷汗浸湿了两个人衣服,随迹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但除了紧紧抓住他不住颤抖的手腕什么都做不了:“忍一忍,快好了,就快好了。”
“圣……圣手环……我拿不掉……”云梭嘴里含着参片,气息又微弱,一句话说得含含糊糊,谁都不曾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