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瑶望了望黑漆漆的里屋，点头，迈动纤弱的步子，踏进屋内的黑暗。
明知道将是永远的诀别，却还要去面对，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亲最爱的人离去，却又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就是人世间生离死别最大的痛苦和无奈了吧？
野小子心头泛过一阵酸楚与疼痛，叹了口气跟进去。
还未进屋，两人便听到女人咳嗽的声音，似乎更严重了！韩瑶惊慌地跑进去：“娘！”
韩碧月躺在稻草上，面颊上已经没了半丝血色，见到韩瑶刚要说什么便又是一阵咳嗽。
韩瑶跑过去，将鸡汤放在一边，跪坐在旁，眼泪簌簌地流：“娘……”
瞧韩碧月的样子，野小子便知道她大限已到，纵使神仙也救不得了，不禁对韩瑶又多了一份同情。
“娘，你看，我弄到吃的了，你来吃啊！”韩瑶哭腔浓重，扶起韩碧月，将鸡汤送到她嘴边。
韩碧月轻轻抿了一口，苍白着脸色将韩瑶给看着，半晌才喘息道：“很好吃啊。”
她缓缓伸出瘦弱苍白的手，抚上韩瑶尽是泪水的小脸儿，有气无力，“我的阿瑶，你知道……娘有多舍不得吗？”
“娘……”韩瑶一下子扑进母亲的怀里。
韩碧月艰难地从怀中取出两截碧绿色断镯，似在对韩瑶说，又似在自言自语：“他将这碧玉手镯戴在娘手上时，曾道‘碧月瑶瑶，目兮渺渺’所以，你叫阿瑶。”
“您别说了，阿瑶不想听。”还有哭着拉着韩碧月的手。
母亲自然明白女儿的心思，却并没有停下，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反手将断镯放到韩瑶掌心，气息微微：“一句碧月瑶瑶，我信了他，将自己，将所有都交给了他。我以为，就算剩下的路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去走也没什么，后来才发现，若不能再见他一面，还是会不甘心。所以我还是来了帝都……假如有一天，你能见到他……帮娘带一句，韩碧月这辈子，遇见他，爱上他，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韩碧月终于闭上了眼睛，迫出两道泪痕在苍白的面颊上流淌，野小子知道，她已经不在了，走到韩瑶身边，揽上她颤抖的肩膀：“阿瑶……”
韩瑶满脸的泪水，攥紧韩碧月的手不肯放：“娘你继续说啊，阿瑶在听呢。我去找爹，一定找到他，把他带到您面前来，您亲口跟他说啊……”
野小子不忍心看她这样，握住她的手：“阿瑶……”
“娘，你都还没有告诉阿瑶，爹长什么样子，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呢？阿瑶要怎么找？你告诉阿瑶啊……”韩瑶端过鸡汤，“阿瑶好辛苦才弄到的，娘你再多吃一口好不好？就再多一口……”
野小子心头泛酸地接过鸡汤放到一边，扳着韩瑶的肩膀，声音无限温柔怜惜：“阿瑶，夫人已经走了，她不在了。”
韩瑶泪眼模糊地望着手中的断镯，就像娘当时不肯相信玉镯已经断了一样，她也不肯相信娘已经离开。
但是，自欺欺人又有什么用？母亲终究是再也不会回来。
野小子看着她的眼睛：“别怕阿瑶，以后我一直一直陪着你，保护你，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的，好不好？”
韩瑶抽泣着抬头，对上那双如同流淌着不息之水的黑眸，终于，扑进了他怀里痛哭。
野小子当即愣住……
月上柳梢，疏星明灭，草丛间蟋蟀叫了又停，停了又叫。
弃宅屋里燃着火堆，野小子用木柴挑旺了火，复又坐回韩瑶身侧。
两个孩子不懂什么丧葬礼制，只觉得此处僻静，韩母生前又喜欢安静，便在宅院中寻了一处向阳的地方，埋葬了韩碧月。两人又都不会写字，便只封了坟，没办法立碑。
韩瑶难过，野小子也跟着难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也曾体会过，那种感觉他明白。
“阿瑶，将来，你又什么打算？”沉默持续了许久，野小子才开口脆生生地问。
韩瑶望了望院中孤零零立在黑暗里母亲的坟，默然。
“你不去找你爹吗？”野小子试着问道。
韩瑶垂眸，盯着手中断镯，低声：“娘没来得及告诉我爹是谁，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找。”
野小子默然点头，帝都何其大，有时就算知名知姓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一个人，更何况，两人还不知道要找的人是谁，根本就无从下手。
“没关系，”野小子开朗地笑笑，“你看，帝都里我们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倒不如离开这里，我带你去游历人间，访遍名山大川，一起看花开日落，海边云起日出，看朝阳的第一缕曦光照亮人间，你觉得好不好？”
“朝阳的……第一缕曦光？”韩瑶认真地跟着重复。
“对！”野小子满脸向往。
韩瑶明白，他是为了让自己离开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才这样说。他对自己的关怀，除了母亲和舅舅之外，再没人能比得上。
“好。”韩瑶微笑点头。
野小子握住她的手，兴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那我们明天便开始行动，想办法赚钱。”
“嗯。”韩瑶点头，额前碎发晃动，那块疤痕若隐若现。
野小子伸手抚上她的额角，心疼道：“阿瑶，你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韩瑶只要一想起那块疤痕，便仿佛又看到了沈云恶狠狠的模样，下意识向后一躲，惊慌道：“没……没什么，不小心摔倒而已。”
虽然没必要瞒着野小子，但她并不希望野小子为自己担心。
野小子也听得出她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伸手帮她将伤疤重新掩好，半开玩笑地柔声：“阿瑶不会说谎，我可以听得出来哦。不要敷衍我好不好，就算阿瑶额头上的伤疤好不了，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永远对你好，所以，你阿瑶不要骗我。”
韩瑶默了默，开口：“舅母为难母亲，我不肯，与她拉扯起来，她失手……撞到了墙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