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程吃完了手里的饼,回了房间。片刻后,他换了一身浅白色的衣服,放下冠,束了白色的发带,带着一把铁剑走向了陆衢寒。笛子没在腰间,不知道去了哪儿。
陆衢寒见了陆子程,停了抚琴的手。
“去哪?”
慕尘贴心地递给了陆子程一张纸,陆子程顿了顿,没有接过慕尘的纸,而是重新抽了一张。慕尘也不恼,放下了纸。
“扫墓。”
“谁的?”
这实在不能说是个正常的问题。
“你说呢?”
陆衢寒低下头笑了笑——是个宛若陆子程是个外人一般客套的笑。
“嗯,什么时候回来?”
“你不用顾忌我,我不会打扰你和慕尘的。”
陆衢寒眼里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一旁的慕尘则没什么波澜,估计真的早习惯了。
习惯了陆子程对他剑拔弩张的态度。
“嗯,好。”
陆子程故意想要激怒陆衢寒的伎俩并没有用。
太奇怪了,这简直太奇怪了。
陆子程见也不多说,牵上马出了院子。
子桑越和张忱翊来了城外。暮城四面环山,远远看去就是一幅泼墨山水画。子桑越走进山中,深吸了一口气。林子里有淡淡的雾气,空气中还有雨后泥土的清香,有许多新生的植物破土而出。
一切都很干净,一丝邪灵的气息都没有。
然后两人在一片雾里看见了一只鹿。
那鹿缺了一只角。在如此干净的地方,它的眼眸却浑浊不堪,就好像一个饱经世事沧桑的老人。但它一直在这里徘徊,好像还怀有希望,在等什么人。
然后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陆子程一身白衣,下马,朝着子桑越这里走了过来。
“两位道长怎么会来这里?”
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有的时候他真的会让人怀疑是不是被人欠了八百万两黄金。
“助大公子加固结界。”
“这林子干净得很,哪里用的着加固结界,道长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张忱翊气的只想打陆子程,子桑越倒是不在意:
“既然已经答应了大公子,在下就要做到。”
陆子程被噎了一下,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也许也觉得刚才他的态度不太好,给子桑越道歉:“刚才是我态度不好,望道长谅解,还是多谢道长为瑾……为大哥分忧。”
陆子程总是口误。
子桑越点了点头。
陆子程朝着那只鹿走了过去。鹿似乎认识他,也不躲,只是哀怨地卧在地上。
顺着看去,浓郁的雾气之中有一块墓碑。
慈母竹秀之墓。
陆子程拿出一坛酒洒在墓前,随后将剩下的一饮而尽。子桑越心知在此留着不妥,带着张忱翊离开了。
陆子程随意的坐在坟前,就好像在和谁对话。
“很久没来给您扫过墓了。”
没有人回答他,有的只是一片寂静。
“伯母,这次没有带岳铭,他说他有点忙,下次一定带他来。”
那只断角的鹿眯着眼,估摸着是困了。它卧在墓碑旁,蹄时不时拨拉一下地上的叶。
“伯母,我很自私吧。”
迷迷蒙蒙,不知所云。
约摸两炷香,陆子程从怀中拿出了一支鹿角笛:正是用那只鹿的角做的笛子。他挖了一个坑,然后把笛子放了进去,最后用土掩埋,还放了些花上去。
“对不起。”
他又看向了那只鹿:
“清眸,对不起。”
鹿好像听懂了,低低呜咽了一声,闭上眼睛睡了。
“岳铭你听到了吗?清眸说它愿意替你守,它说你是它唯一的朋友,它不怪你。”
一阵风吹了过来。
“走了。”
陆子程挥了挥手,上马离开了。
……
陆衢寒在院子里抚琴,只是兴致好像低了许多。慕尘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这才回过神来。
“瑾熠?”
“……嗯。”
慕尘心里知道陆衢寒一定是因为陆子程去扫墓而闷闷不乐,不过他不说。
慕尘是临安城慕家的家主。
临安比暮城大很多,暮城在梦湷江下游,临安在上游。陆家世代习琴,以琴闻名于天下,但实际上琴师是个很“脆弱挑剔”的存在。他们灵力强大,但一定需要琴作载体,如果没有琴,琴师任人宰割,所以每个习琴世家都会有世代交好的习武世家来保护。
慕家,便是陆家的“保护神”。
慕尘是这代的家主。陆衢寒二十五六,慕尘成熟很多,却不过二十七八。他很多事情看的都很透,但他很少说出来。陆衢寒想说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有意隐瞒什么,他也从来不会陆衢寒强求说。
他从来都是顺着陆衢寒,就像夫君对发妻那般的宠溺和无条件迁就。
没有比喻不恰当,他真的喜欢陆衢寒。
“慕尘,去吃饭吧。”
“嗯。”
慕尘起身,习惯性地拿过伞,给陆衢寒挡住了阳光。
……
却说张忱翊。张忱翊和子桑越走出林子,四处看了看,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于是也准备回陆家。
“没想到二公子会来这,我刚才听,那个墓碑是他伯母?”
“也许是。”
“可我翻过生死簿,陆子程没有叔伯,他父亲是家中独子。”
子桑越皱了皱眉。
“那也许是他朋友的母亲吧。”
“嗯。”
突然,两人同时回头看向了身后。一阵冲天邪气爆发,天地霎时昏暗。瓢泼大雨突降,树枝被打的瑟瑟发抖。一道惊雷霹雳,一团杂草直接着了火。
两人循迹而去,眼前一幕血腥至极。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正在啃食一个活人,活人脖子快被生生咬断,眼珠已经突了出来,血肉模糊,血管爆裂。
但反常的是,他没有呼救。
黑衣人周身一圈红色烟雾。
两人同时挥剑,那人一抬手就挡下了两人进攻,随后带着这个可怜的活人消失掉了。
“那是什么!”
“邪气极重,都能引来天雷。”子桑越走上前,看了看地上一滩血迹,“林子里没有光,而且有红色的烟雾……无光,啖肉,赤烟,魔也。”
“是魔?”
“嗯。”
张忱翊摸了摸那滩血,展开生死簿。生死簿听到感应,停到了一页,一个名字闪闪发亮。
王二。
张忱翊碰了碰那个名字,却只看到一个没有脸的魂魄。
……
晚上几人坐在一起,偌大的房间里总算是有了热闹的人气,只是谁也不说话,尤其是陆子程,一直低着头一语不发闷声吃饭。慕尘倒是无所谓,有问必答。
他今天亲自下厨做了陆衢寒喜欢吃的青笋,吃饭时也一直在给陆衢寒夹菜。
很体贴。
而张忱翊和子桑越并不打算说出林子里的事。
“慕尘这次来住多久?”陆衢寒问。
慕尘每个月都会来陆府看陆衢寒。
“三天吧。”
“嗯,好。”
“三天,真把陆府当你家了吗慕尘?”陆子程头也没抬,撂下一句话。慕尘就装作没有听到,依旧和陆衢寒说着话。
他不让陆衢寒知道陆子程刚才说了什么,也不想让陆衢寒知道。
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
夜晚,慕尘在长廊下遇到了陆子程。陆子程正靠在柱子旁吹笛子,见了慕尘,笛声戛然而止。他晃了晃桀情笛,好像在炫耀。
慕尘依旧毫不在意,他比陆子程大五六岁,自然不跟陆子程计较。
“陆子程。”
“慕家主分明知道我的身份却还叫我陆子程,真是客气,”陆子程冷笑,“还是说慕家主是想告诉我,我现在是瑾熠的堂弟,让我不要痴心妄想?”
慕尘站在他身后,冷冷的月色洒了下来。
“如你所想。”
“呵,”陆子程收了笛子,“你不过是和暮晨的名字一样而已,被瑾熠当成替代品你还这么高兴,莫不是真把自己当成那个暮晨了?”
“我是临安的慕尘,不是你所说的那位暮晨,我想瑾熠也不会把我当做那位暮晨。”
“你还真是自视甚高,就那么有自信?说白了你不过一介凡人,终究化作一石一土,还真想和瑾熠相知相伴?”
“慕尘盯着陆子程,努力压抑他的愤怒:“瑾熠落下沉雁门,早已经是和我一样同为数十载寿命的普通人了。”
陆子程咬了咬牙。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随意,如果你不介意瑾熠再多恨你一点,”他顿了顿,“也罢,反正瑾熠已经足够恨你了。”
陆子程攥紧了拳头。
“你不过是个短命的凡人。”
慕尘走近陆子程,浅金色的眼盯着陆子程:“只要瑾熠不赶走我,只要瑾熠不说厌烦,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陪在瑾熠身边。不早了,二弟还是早点休息吧。”
慕尘扔下这么一句话,走向了陆衢寒的房间。
而从两年前开始,陆衢寒就算是去院子里都会把房门死死锁住。
却只对慕尘敞开。
……
第二天,衙门来了人。
原来是昨夜衙门发现一具尸体,而尸体上有很浓重的邪气,作为暮城唯一的阴阳世家家主,陆衢寒自然要去帮忙。
连带着张忱翊和子桑越一起。
“是那个王二被发现了吧。”
“也许。”
但令两人意想不到的是,死者并不是王二。
衙门大堂,一个女人的尸体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扔到了人群中央。她面色安详,看来死的很平静。
但死法并不平静。
从下颚开刀,一直划到腹部。一道竖着的刀痕就好像一条线,把这个女人分成了左右两部分。一刀干净利落,完全没让这女人有察觉死亡的机会。
两人上前沾了沾血,去围墙外打开了生死簿。
然后他们发现,这个女人是王二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