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吹乱披风上的貂毛和她垂落鬓间的发。
一红一黑,时不时掠过簌簌扑落的白雪,又纯又烈的颜色,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宁卿卿动也不动的凝望着慕容泽,脑海中回想起两人的初见——
那年深秋,先皇携小太子外出巡游,圣驾降临桃花坞。几岁的她还不懂人情世故,每日只知道没心没肺的玩耍。傍晚,她追随一只调皮的小闪电貂去碧潭周围,忽然听到噗通一声。她很快冲过去,只见一个男童正在水里挣扎,他的身体已掉进去,只留黑漆漆的头和两条手臂在水面晃动。
他似乎很惊慌,也很害怕,连救命也忘记喊。
宁卿卿没有多想,一个猛子扎入,迅速游过去,将他托住。
虽然水性好,她年纪总归还小,快到岸边时,她有些乏力了。
这时,一直脸色青白的男孩忽然用力拉住她的手,闭眼乱喊:
“别杀我!别杀我!”
从小生活在隐居避世的桃花坞,宁卿卿天真烂漫,对人心险恶从未了解,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一个几岁的男孩,以致于让他留下这么大恐惧。她打起精神,费力游上去,又将吓得不轻,半昏半醒的男童拖拽上去。碧潭离房子有点远,秋风萧瑟,吹得人冷去心里,宁卿卿想办法生起火,将两人的衣服烘干……
回忆戛然而止,宁卿卿菱唇微启,看向慕容泽,轻轻开口:
“哥哥很怕水吗?别怕,以后我保护你啊,在任何有水的地方,我水性极好呢。”
“你叫什么名字?”
“爹爹和娘亲叫我小青梅。”
“小青梅?”
“对呀,爹爹说,这个名字是为纪念他和我娘亲青梅竹马。”
慢慢说完,在慕容泽怔仲的神色里,她决绝转身,稳稳踏入马车。
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和对话如潮水般袭来,等陷入回忆和疑惑的慕容泽回过神,车队已然消失在黑夜深处。
他立在远处,久久不能心安——
自己和初初之间的对话,她为何记得这般清楚?
**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太极殿里,慕容泽批完奏折,无端端又想起这一句。
和亲的队伍已经出发三日,按照约定,再有三日,他们即将抵达毗邻北昭的驿站,北昭将派军队前来迎接。
“皇上,静姝宫的人说皇后娘娘这几天身子仍然不适,您要不要去看看?”
见皇帝陷入沉思,吴公公轻声询问。
天晴雪霁,夕阳残留一线金光摇曳在庭院里。
红梅傲立深冬,暗香潜入鼻尖。慕容泽莫名想起,宁卿卿从前,很是喜欢梅花。许久之前,他还笑话过她,说明明是从桃花坞出来的,怎么会喜欢梅花?干脆把桃花坞改成梅花坞好了。那时,她笑语琅琅,一柄剑舞得眼花缭乱,身影如燕,暗香袭人,恰如梅花傲雪,别有风姿。
卿卿……
“皇上?”这几天,皇帝老是走神,纵容伺候多年,吴公公也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朕听着呢。”慕容泽攀下一枝梅花,脑海里似乎有根看不见的线在连缀。
他突然问:“娘娘不适,太医怎么说?”
“说还是落水小产引起。眼看年关,届时祭天地等仪式都需要帝后亲临,娘娘估摸着也着急。”
当年救自己的女孩,不是水性极好么?
他又问:“那日在御花园的情形,有几人亲眼目睹?”
“除开娘娘和碧桃姑姑,其他人都隔得比较远,要说亲眼目睹,估计只有景王爷了。”
“你吩咐一个办事稳重的人,挑点好补品给娘娘送去,就说……”慕容泽将梅花轻轻弹回去,夕阳照映的俊脸,冷峻异常:
“就说朕还有奏折要批,晚点过去。”
“是。”吴公公追上大步迈向门口的皇帝,“那皇上,我们现在去哪儿?”
“蓬莱小筑。”
蓬莱小筑需乘船抵达,慕容泽身披黑色大氅立在船头,远远就瞧见慕容放正瘫在躺椅里灌酒。
他皱眉,一边抬起长腿,一边斥道:
“若母后还在世,看到你这幅鬼样子,不知道该多伤心。”
醉眼朦胧的慕容放用力看清楚是谁,嗤嗤讥笑:
“若母后还在世,看到皇兄变得这么铁石心肠,或许她会后悔让你成为太子。”
“放肆!”挥挥手示意看管的太监将他酒壶夺走,慕容泽冷道:
“她就这么好,好到让你不惜与朕这个亲哥哥为敌?还不惜放浪形骸,全无半点王爷样子?”
不提宁卿卿还好,一提,慕容放压抑的怒火立刻燃烧。
他蹭的站起,胡须拉茬的脸布满憔悴:
“皇嫂一直都好,是皇兄有眼……被人蒙骗,看不清楚!”
“她再好,也是你皇嫂!”
“我当然知道!对,我对皇嫂是有倾慕之意,但是,不管皇兄你信与否,我们清清白白,并无逾越!”慕容放握拳,脸庞涨红,年轻明亮的眼睛里荡过几许黯然,“在皇嫂眼里,我就是弟弟而已。”
最后一句,让慕容泽莫名舒坦。
他难得没有再叱责,问出此行的目的:
“那天在御花园,你一脚把皇后踢进湖里,把所有情形跟朕说一遍,点点滴滴,不要遗漏。”
话题变得太快,慕容放不由讽刺道:
“皇兄要秋后算账?真可惜,那天没有淹死她!”
“淹死她?”
小筑四面临水,格外清冷。
慕容泽走近火盆,将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放在上方慢慢烘烤。
“她的水性可是极好。你想杀人,一点准备也不做么?”
他不紧不慢说着,锐利眼神紧紧锁住慕容放,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哈哈,她?充其量也就是个会游泳吧,皇兄对‘水性极好’四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慕容泽挑眉,逼近慕容放,命令道:
“把那天的情形,再给朕说一遍,快点!”
“还有意义吗?”慕容放就是不肯乖乖合作,“皇兄把她送去北昭和亲时,怎么就没想到要问清楚一些事?”
像是一块隐藏的伤疤被戳到,慕容泽冲过去狠狠揪住慕容放,将他按在桌畔,冷戾下令:
“说!”
“皇上,宫外传来急报,去北昭和亲的队伍遭到暴徒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