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说过千日做贼的,还没听过千日防贼的。”看着崔雪萦与何全皞这几日总是闭门不出,安安静静地待在驿馆,似乎真的是怕了,莫琪受不了了,“爷,我们难道就天天这么躲着不成?”“只是叫你躲一时,又没叫你躲一世,你急什么!”莫琪只是憋屈而已,但见自家主子如此淡定,他也不好再抱怨什么,“主子,我们就这么听崔娘子的话?”何全皞凉凉地看了一眼莫琪,看的莫琪心里毛毛的,“她让你做什么,你去做就是了,别操心你不该操心的!”莫琪知道何全皞生气了,恭敬地应了声是。“她人呢?”“今早上就和云影出去了,还没回来。”何全皞看着桌上的请柬,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
崔雪萦一早出去,去的不是歌舞教坊,就是秦楼楚馆。崔雪萦带着云影来到有名的烟花场所平康里。“郎君,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云影看着头顶“风月阁”三个大字,有些不自然。“来这里自然是吃喝玩乐了。”衣袖一挥,摇着扇子,大踏步走了进去,云影无奈,只得提步赶了上去。一进去就有姑娘围了上来,环肥燕瘦,各有姿态。一进门就有喊堂的招呼,然后姑娘们就开始打茶围。崔雪萦肆意一笑,叫了几个会弹曲的姑娘,进了雅间。
“郎君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一个抱琴的姑娘道。这女子生得极为精致,远山眉似蹙非蹙,含情目秋水荡漾,给人一种沉静却又哀伤的感觉,那眉间似有抹不去的愁情。“姑娘看得出来?”“郎君年龄尚小不说,眼中一片清明举止亲昵却不失庄重,定然家教良好,如此之人,又岂会浪迹青楼。”崔雪萦微微一笑,这些人虽然流落青楼,却不失本心,确也实在难得,而且这烟花之地,向来来客如过江之卿,她们什么人没见过,浸淫在这里,哪个又不会看人呢。“奴家在这儿已经七年了,不敢说什么人都见过,却也八九不离十了。”崔雪萦倒了一杯酒,微微一抿,“是我狭隘了,姑娘不要往心里去。不知姑娘芳名?”那抱琴的女子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姑娘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如此,我给姑娘赔礼。”那女子擦了擦眼睛,忙道:“公子误会了,奴家只是太开心了!”崔雪萦出了一口气,只叫她随意,不必拘礼,她也不过是个平常人,一介商户罢了,用不着她贱称。这女子原名周美珂,父亲是个秀才,八年前家乡遭了饥荒,举家逃难,不想途中父母相继去世,她一人在长安孤苦无依,最终沦落青楼做了艺伎,取名落烟。“你一直在这弹琴,没想过离开吗?”“离开?离开了这里,我又能去哪?”崔雪萦感叹女子生活不易,“会弹什么?””公子想听什么?”“就《秦王破阵曲》吧。”崔雪萦在没有说话,静静地听落烟弹完。走时又给了老鸨两千两银子,“落烟,本公子包了,两个月内不许她开盘,更不许出局,明白吗?”那老鸨一见崔雪萦出手如此阔绰,急忙应承。
离开风月阁,崔雪萦又去了其他一些青楼,也见了很多多才多艺的女子。
回了驿站,何全皞坐在桌子旁,见崔雪萦回来,问道:“你去哪了?”“出去逛了逛。”“去哪逛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不是我该操心的?崔雪萦,你一个小姑娘竟然去平康里,还说不是我该操心的,那是你该去的地方吗?”崔雪萦看了他一眼,道:“这是第一次,不要再派人跟踪我,没有下一次。”何全皞气的脸色阴沉,只道了一声你。崔雪萦转身便走了。
白邡蠡请的人果然不少,门庭若市。在这里,崔雪萦意外遇见了她想见又不能光明正大去见的人——崔奕然。崔奕然见到崔雪萦也很震惊,不过也只有一瞬就被他隐藏了起来,“在下薛英,是魏博的使臣。”崔雪萦迎了上去,自我介绍道。崔奕然知道她掩藏身份定然是有事,散宴后定然要找她问个明白,对于崔雪萦没有听她的话的事而感到生气,对她点了点头,又很自然的看了一下周围的人,发现没有异样,这才放心,迈步走了进去。白邡蠡见崔雪萦和何全皞来了,忙迎了上去。“白大人以前见过在下?”崔雪萦问道。“没有。只是觉得薛公子很像我的一位故人。”白邡蠡盯着崔雪萦的脸,见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心里又有些失望。沈明辉当初在长安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当年的才子佳人传为佳话,又有几人不知,白邡蠡与沈明辉年龄相当,认识沈明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崔雪萦笑笑,只道自己不过一介寒门书生,怎会与他的故人相似,不敢高攀。两人客气了一番,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花厅。倒是崔奕然听了白邡蠡的话,深沉的看了一眼他,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入了席之后,很快就有饮妓过来作陪,这些人都是专门培养,席间陪客人喝酒,甚至还有陪宿的,出现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家妓,众人一入戏便嬉闹调笑,好不快活,只有何全皞一人绷着脸,很不自在。“何兄板着一张脸做什么,也不怕吓坏了旁边的美人。”崔雪萦看着何全皞的不适应打趣道。“就是呀,何公子是军人,怎么会没见过这种场面呢,听说魏博的军队里有好些美人呢,肤若凝脂,腰比杨柳,何将军可是个有福之人呢!”众人都忍不住调笑,何全皞顿时脸都黑了,正欲发怒,只听崔雪萦到道:“何兄向来严于律己,洁身自好,自然不会沾染不良嗜好!”“嗯,我与我家夫人鹣鲽情深,要是在外面沾花惹草,她定会不开心的,我不想到时候被罚去睡书房。”众人又是一阵笑闹,崔雪萦看了何全皞一眼,道:“想不到二郎君还是个疼妻子的。”“嗯,我舍不得。”何全皞郁闷全无,连喝了好几杯酒。“这酒宴上怎能没有酒令呢?”众人附和道。白邡蠡又怎会没有准备,就是不知又买什么关子。果然,有三个人进来,便是明府,律录事,觥录事,其中律录事一般都是女子,多为专门的饮妓。这女子是烟雨阁的头牌——明菲。明菲的样貌倒没有多出众,但此人擅令章,巧谈虐,能歌令,常为席纠,成为烟雨阁的头牌已经好几年了。“没想到白大人竟把明菲姑娘请来了。”明菲的一次出场费就高达三千两银子一般人都请不起,是在座的很多文人士子求而不得的人,不想今日可以一睹芳容,自然兴奋,何全皞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没有多大的兴趣,崔雪萦倒是盯着看了好一会,“怎么,逛了几天青楼,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忘了,看的这么入神,莫不是还想纳到府里?”何全皞讽刺道,“不看女的,难道我该盯着男的入神?”崔雪萦不甘示弱,何全皞被她反驳的无言以对,比起盯着男人,他宁愿她盯着女人,虽然心里还是不高兴。席纠往桌子边一坐,就开始宣酒令了,第一巡行的是花枝令,输的人饮一大杯,第二巡行的是诗令,,第三巡是改字令,如此几番,有些人已是喝了不少,王旭安已经有些飘飘然不知身处何地对跟前的那个饮妓动手动脚,那饮妓只能强颜欢笑。不一会儿,他又转移了目标,色咪咪地瞧着崔雪萦身边的饮妓,崔雪莹瞧着也没说什么,那王旭东便变本加厉,硬要她过去陪他,那女子倒酒的手一顿,向崔雪萦投来求救的目光,崔雪萦一笑,顺手将那女子拉倒了自己的怀里,道:“王大人已有美人相伴,何必夺人所好。”王旭东知道他们两人都不好惹,随时喝了不少酒,却也不至于真的糊涂,装醉糊弄了一下,就岔开了话题。
不一会儿,酒令一撤,歌舞便上场了。唐朝的官员蓄养家妓成风,这些人跳舞唱歌的伶人都是家妓,容貌艳丽,多才多艺。王旭安被其中一个容貌秀美,身姿窈窕的女乐吸引,已经忘乎所以,“白大人,那个红衣美人叫什么名字?”“舒曼。怎么,王大人喜欢?”“白大人,下官府上也有几个姿色才艺皆为上乘的伶官,我拿她们与大人交换,不知大人可否割爱?”“王大人都开口了,本官怎好拒绝,换与你便是。”酒宴仍在继续,何全皞看着眼前的歌舞声乐,皱着眉头,反倒是崔雪萦看得津津有味,何全皞见此,不由闷声道:“你倒是快活!”“好戏还没有开场,你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耐心等着便是。”何全皞听了崔雪萦的话,倒是没再说什么,但依旧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美酒佳肴,却没有动筷。“如此美酒,为何不饮?”“没那心情。”崔雪萦笑了笑,道:“你倒是多愁善感。”何全皞冷哼一声。
何全皞终是熬到了散宴,“这么急做什么,那么多美人相陪,你反倒不开心。”崔雪萦笑道。何全皞冷笑一声,道:“我可享不起那福。”崔雪萦垂下眼睑,道:“是啊,最难消受美人恩。都道英雄美人,却不知温柔乡,英雄冢!”“死在温柔乡里的英雄是心甘情愿的。”何全皞道。崔雪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是要做商纣王还是要做周幽王?亦或者要做明皇帝?江山美人不可兼得。”“我既不是商纣王,也不是周幽王。”何全皞盯着崔雪萦,道。崔雪萦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不过十几天,这王安旭便被抄家灭族了,众人相传是冲撞了公主。何全皞和崔雪萦站在王府外,与一干百姓看着王旭安一家被押走,府门被封。“这王旭安是犯了什么法,连家都被抄了?”“听说是冲撞了公主。”“什么冲撞,是非礼,而且还是皇上最宠爱的同昌公主。要不然,能被抄家。”“你怎么做到的?”何全皞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何全皞顿了一会儿,道:你怎知白邡蠡一定会把舒曼给王旭安?”“白邡蠡为人圆滑,最不会得罪人,一个女乐罢了,他又不是个重色之人。更何况,他比我们更清楚王旭安的为人,背地里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太多,他没必要得罪这么一个小人,自然不会扣着人不放的。”“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以为这么多天的青楼我白逛了,我又不是真去找乐子的。”崔雪萦这几天天天去青楼听落烟弹曲,很多消息都是在那儿打听到的。
王旭安死后没过多久去长安的使臣传来了消息——何全皞遇刺,重伤昏迷不醒。宫里的太医说凶多吉少,李漼天天派人去看,上等的药品、补品不要钱的往驿馆送,一群御医天天守在那里。何全昪面上不显,心里却十分高兴,回去还喝酒听曲高兴了一番。
朝中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人心各异,何弘敬暗暗地看了一眼何全昪,神色晦暗,裴崇父子也在暗自思索,甚至何全绰和何全卿也怀疑何全昪。
“父亲,你说当初的那出戏是不是也是四王子演的,除掉王储,最明显的受益人便是二王子,但二王子只懂打仗,他若要杀谁提着剑就上了,几时会玩这样的手段。”裴铭道。“阿铭,不可乱言。”“父亲,在家里你还如此小心,现在书房中就我们两个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孩儿只是觉得会不会是四王子设的局,一箭双雕,甚至更多。”“不好说,不过,可能性很大,毕竟三王子母族的势力远不如四王子,胜算太小。”“如此,我们要不要改变一下策略。以前二王子势微,如今有沈府,倒是能争上一争。”“沈明辉?他能帮二王子?他的大女儿可是不受宠呢!”“孩儿曾在街上远远的见过一眼沈家大娘子,穿戴皆为上乘,可以说与皇家公主无二。这不受宠的说法只怕有误。”父子俩商讨了半天,最终,他们将裴雅的仇记在了何全昪的身上。
“三哥,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四哥做的?”何全卿追着何全绰问道。“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何全卿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兄妹六人自幼关系不错,可越长大,中间的那份隔阂就越大。“我们都变了!”何全卿挺伤感的,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如今却自相残杀。“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们了!你没有时间伤感,不想死,就要学会心狠手辣。希望这次二哥能逢凶化吉。”何全绰望着远处,久久的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