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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陌生人(五)

她在网上看上一个房子,那是一个精心装修过的两居室,主人要把其中一个房间租出去,装修风格简单大气,主调是忧郁的蓝,餐桌上的两个红酒杯精致优雅地暗示着这里适合浪漫的两人世界,还有一条雪白的阿富汗犬,她第一眼就爱上了,与其说是爱上了这个房子,倒不如说是爱上了这个房子主人的品味。

她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的词是“刚好”,刚好她在找房子,刚好他在找室友,刚好她看出了他对生活的用心,刚好她不愿将就每一分每一秒,刚好他有一条大狗,刚好她也爱大狗,就连沙发上抱枕的位置她也觉得刚好。

她迫不及待地发了消息过去,她相信这样的房子不会等人也相信自己在这房子里会生活得很愉快。

对方并没有很快回复,她的等待像蒸笼中的甜品,热气是慢慢升腾起来的,蒸汽中带着食物的甜,因为温度的升高甜度也在升高。

她躲在被窝里反复地看他拍下的照片,从他的构图中去揣摩这个人的性格与癖好,让她看得入神的是他的那条阿富汗犬,它很漂亮,是那种与众不同的漂亮,优雅高贵,眼神忧郁深邃,仿佛冬天饮雪水的冰冷与惊人,她能感觉得到它的聪慧灵性,那气息让她觉得无比熟悉,像她的玉。

据说一条狗若是跟一个人久了,也会由内而外感染上这个人的气息,她期待遇见一个温良如玉,风度翩翩的优雅男人。

她分不清自己是太过敏感还是开始有些心动,从点点滴滴的细微之处渗透出来的气息让她久久不能释怀,那种感觉深刻而明媚,像一轮火红的日出就要喷涌。

第二天,他回复他正在马来西亚度假,回去之后才能看房。

他们很轻松地闲聊起来。

关于气候,关于旅游,关于房子。

他会很细心地问她,你怕狗吗?

不怕,只是不喜欢狗掉毛。

很少,它不凶,会自己乖乖待着,比较高冷。

你有洁癖吗?

还好,你呢?

有一点,我处女座。

噢,我可以说对处女座很了解了。

她察觉到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应该是他有一个处女座的前女友,所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意识到了她的沉默,主动问她的微信。

她毫不犹豫把账号发过去,她很少加陌生人的微信,但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丝毫没有让她觉得是陌生人。

你叫什么名字?

温雅宁,你呢?

许寒。你的电话是多少?我可以打电话过去吗?

她本想直接说她的同事已经睡了,不是很方便,但是她还是把自己的号码发了过去。

四周一片漆黑,她躲在被窝里,听到剧烈的心跳声,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很舒服,温柔而有磁性,她越听越上瘾。

两人聊得昏天暗地,不约而同地笑,兴奋,愉快。但她突然想起别人在休息,又极力克制,把声音降到最低,他也学她把声音降到最小,他们像是在讲悄悄话。

从深夜到天亮,他们也未曾想过,两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竟然有那么多的话要讲。

她突然觉得不那么冷了。太阳从海平面离开,越升越高,由刚接触到时急剧的光和热扩散成怡人的温暖,她抬头看,热泪盈眶。

她像往常一样去上班,走过小区门前一棵大树,风呼呼吹过,树叶纷纷落下,淅淅飒飒,她把围巾裹紧,洁白纤细的脖子像玉石一般,露在冷风中会冰冷如刀,埋进温暖里会温热如茶。她拿出手机查了查马来西亚的天气,又看了看他的号码,嘴唇变成迷人的弧度。

他会在忙里偷闲给她发消息,她会第一时间回复,聊着无关紧要,天南地北的事情,但他们都认为很重要,这很重要。

两天之后他从马来西亚回来,他们本该按约好的时间看房,但她临时有个饭局,他说没关系,等你。这个等字让她的心一触,像蝉翼在烛火下再细微的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实际上,这是从她等他变成了他等她。

然而在她的饭局结束后,他又临时有事出去,这一下又变成了她等他。

他们彼此都在等,迫不及待又在期待中感到欣慰。

直到她躺下之后才收到他的信息,要不要出来?

这一刻她真正感到他与她似乎有着如此相似的灵魂,有着相同频率的心跳,有着相近的呼吸,仿佛相识已久。

她拔了号码打过去,他的声音温暖清澈,像一个椭圆鱼缸里面缓缓晃动的水,她是水里一条快活得忘记时间的金鱼。

她多么希望这一刻就是永远。

她跟他说她遇到过一个跟自己同一天生日的西班牙人,因为都喜欢Leslie所以开始聊天,她说那个人长得很像她的初恋,而她的初恋是一场无疾而终的网恋,从未见过面的柏拉图爱情,她告诉他那个西班牙人一定有爱过她,爱上一个人原来不过几秒钟的事情而已,她说后来西班牙人因为时差和她忙于工作自己离开了,她说她能从一个男人的敏感中感到真切的爱,她也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冰冷如刀。她说有些事情再重来一次会很累,比如网恋。然后她突然说了句,我很想见你。

他说,好,明天见。

为什么这么像告别?

我也觉得,我说的时候感觉很不舒服。

不要挂电话,不要。

好。

他跟她说他不喜欢烟味。

她依旧向他坦白自己会抽烟。

他问她第一次抽烟是因为什么。

她说一个男人,说她抽烟应该会很美。

你爱他吗?

爱吧。

爱吗?

我也不确定,我忘了他什么模样了。她故作假笑,笑着笑着就沉默了。

他也沉默。

过了很久他说,他刚跟前女友分手不久。原因到底是什么其实也说不清楚。

很多事情永远都没法找得出真正的原因,就像天空会下雨也会出太阳有些人会出现也有些人会离开,人们没法真正说出天空真正的颜色。

她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怨愤和不甘,他是个激情四射的男人,敏感忧郁,她渴望走进他的世界却又害怕,她就站在那扇门前踌躇不前。

她对他说累了之后把电话挂了。

她的手机锁屏之后四面漆黑,她用被子把自己裹紧,脑子一片空白,在这所陌生的城市里,她快要忘记了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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