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早早起来化了个很淡很淡的妆,比以往的都要淡,她一点不觉得这是要去见一个陌生人,她想尽力保持自然和随意但还是会因为用心和认真而变得紧张。
他们约在路口转角处,暖黄的路灯灯光微弱,但因为天渐渐黑下来而变得越来越妩媚,风很刺骨,她全身都在颤抖,除了冷她没有任何知觉,她找了附近一个店走进去,大门敞开,风依旧狠狠灌进来,那是一个五金店,生意冷清,她看着冰冷的金属还有老板冷漠的脸,站着不知所措还有些眩晕。但不久之后他就发来信息,告诉他在路灯下。
她走出去,第一眼看见他,那是一个很有艺术气质的男人,他们之间没有正式的问候,仿佛认识了很久,他第一句就说,原来你是在这里呀!
她说,对呀,我就是在这里呀。
我们走吧,他说。
他们并肩走在一起,他闻到她耳朵根到脖子的味道,那是一种琥珀混着茉莉的味道,迷离,清冷。
她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两个人都沉默。
他身上的香水也让她着迷,并且她知道这味道已经在他身上留了很久,她忍不住靠近,但又努力保持距离,这种感觉就像是小女孩第一次穿高跟鞋,满心欢喜地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又无限沉浸在美妙感觉里。
他能感到她的寒冷,她的颤抖。
他们走到电梯门口时,他先走进去,转身对她相视一笑,她就这样爱上他了。
他眼里有丰富的情感,有浓郁的爱意,有无限的温柔,还有丝丝连连优柔寡断的忧愁。
他喜欢看着她的眼睛,说话时,不说话时,她也从不回避,双眸对望,心中暖暖轻烟袅袅升起。
她走进他的家,四面是深蓝色的墙,似深海。
他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粉色女士棉拖,说是他朋友之前留下的。
她有点犹豫,因为她的洁癖她一般很难接受穿别人的拖鞋,但是她又惊讶这双拖鞋竟然跟自己家里的一模一样!
但她还是勉强换上了别人的拖鞋。
他们走到客厅,她看到沙发上的小熊玩偶,她拿起来看了看,故意开玩笑的说,你还会喜欢这种玩偶呀!
他看了一眼,满不在意地说,噢,那是朋友放这里的,好几年了。
她知道,粉色拖鞋,小熊玩偶,应该都是他以前女朋友留下来的。
她看到客厅墙上的鹿角装饰,不知道还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便问他为什么要用个鹿角,他也很随意地说,并没有为什么。
她从他口中得知,阿富汗犬的名字来源于英国某条街,他以前女朋友在国外留过学并且现在要移民,她以前女朋友换了个公司,公司里有个男的要追求她,在他跟她打电话之前,他以前女朋友的妈妈曾打电话给他说了很多很多不舍和劝和的话。他话里话外心里心外全是他以前女朋友,他说他们一起去旅行,一起发生了很多事情,他陷入其中,丝毫不顾她的感受。
他满眼忧郁。他坐在她旁边,看着前方,空气仿佛已经凝固,他说他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吃饭了没有,生病了怎么办。
对啊,怎么就没有人关心她在干什么,吃饭了没有,生病了怎么办。
她的心隐隐作痛。
在见他之前,她确实去翻看了他的朋友圈,微博,她试图去了解他,了解他的过往,但是好像真的越看越难过,因为那时候的他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是天涯各一方的陌生人。
他对旧爱恋恋不舍。
她对他望而止步。
“你后来没有找过她吗?她没有像你这样的感受吗?”
“她?她怎么会懂?!她心里一点不成熟,就像十五十六岁女孩那样的心态,我看十五十六岁的都比她要成熟!”
她看着他生气激动,心里嫉妒野草疯长。
她不再说话,只是听着他说。
她不去想象他们经历过什么,也不曾否认他对感情如此看重以至于久久无法从过去中抽离出来,她看到他遍体鳞伤失魂落魄依旧说他像爱亲人一样爱那个人,担心她心疼她留恋她。
漫长的长夜,寒冷蚀骨一般要把她的整颗心吃掉,他突然想起拿出暖风机放到她面前看着她,吹一下吧,很快就暖了。
只是他不知道她的心有多冷。
他把暖风机放到茶几上,暖风对着她的脸吹,她觉得又干又难受。于是她把机器放到了地毯上,他疑惑,这样就吹不到了啊!他又把它放到了茶几上,她坚持并且开始强硬起来,这样吹得很难受啊!又狠狠地把它放到了茶几上。他不再坚持。他的大男子主义与她的强势蛮横相对相抗,落得两人心底都一层灰。
还好这时门铃声打破了沉寂与尴尬,是外卖。是一份微辣的羊肉火锅,下单前他问她想吃什么,她说随意。他问她吃不吃辣。她本是一直不吃辣,但是听到他这样问,想必他想吃辣。微辣可以,她说。她想起荷西对三毛说: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三毛:看的顺眼,千万富翁也嫁。看的不顺眼,亿万富翁也嫁。荷西:那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嫁个有钱的。三毛看了荷西一眼:也有例外。那你要是嫁给我呢?荷西问,三毛叹了口气:要是你,够吃饭就行了。那你吃的多吗?荷西问。三毛小心道:不多不多,以后还可以少吃一点。
只是他不知道她不爱吃辣。
别跟我客气,显露出你吃货的本性,多吃点。他突如其来幽默感是刚好可以融解她的严肃的温水,她由心一笑,是再次被他的笑容感染。
他一边吃一边开始讲述他的故事,讲他死去的父亲,讲他爱吃羊肉因为小时候他父亲常常带他去吃,他怀念他的父亲。
他让她坐到他身边,坐靠近来。
她依旧觉得他很大男子主义,但这次她没有反抗,他身上的味道依旧令她着迷。
有时候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很神奇,我们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完全没有陌生感,说话相处起来就很舒服。
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嗯。我们来喝点吧。
好啊!
她很少跟男人喝红酒,因为它既性感又暧昧,并且比任何酒都容易醉,并不是因为度数,但具体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只记得在她有限的喝酒经历里,半斤五十多度的白酒没让她醉,不到三杯红酒她就义愤填膺地边喝边回忆起她的前任来,最后摇摇晃晃地走过广场风一吹一眩晕差点吐得稀里哗啦,她强忍着呕吐,忍到泪水流出来大哭了一场,呕吐感居然也逐渐消失了!可能某些时候胃和心总一个地方是需要倾泻的吧。
他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碰杯,红酒没有酒味,她觉得。但她的脸逐渐发热,她知道她的脖子一定慢慢在红起来,她解掉了围巾,围巾从沙发掉到地上她并没有发现,是他从后面将它捡起来,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敏感而细腻,像手上这杯没有浓烈感的红酒,温柔迷醉却不知觉。
他沉默地喝酒,被她一眼识出他不够专心,是在忙工作或是什么,他经常翻看手机,她心里有气但又不能表现出来。
她故意留了半杯红酒,我喝不下了,你帮我喝了吧。
没多少了,喝了吧。
真的喝不下了,她语气里带着嗲气,但离撒娇又差那么一点。
他没有再说什么,拿起她的杯子就一饮而尽。他喝酒的样子是蛮帅的,但她的关注点并不是这个,她只是想试探他会不会真的喝她喝剩下的酒。她很记得中学时期,有个很喜欢很喜欢自己的男生下自习后宁愿被处分也要帮她买到她喜欢吃的夜宵,就坐在她旁边默默看着她吃,傻傻的笑,最后又默默吃掉她吃剩下的食物。男生是真的很喜欢她啊。这是她意识里面认识到的喜欢,她只想知道此时此刻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也会像那个男生一样喜欢上自己。
这是她想要的答案,尽管也许在他看来,喝完她喝剩下的半杯红酒并不代表什么,只是一个很随意的动作。
你吃饱了吗?他问。
嗯。
他开始默默地收拾桌面,垃圾袋贴得很牢实何难撕开,她伸手帮忙,他们的手互相触碰在一起,两人都没有回避也没有将手缩回,只是她感到他突然顿了一下。
可以了,我来就好了。
两个人都极其平静,像幽谷里无声响但若是一只鹰飞过恐怕连它的心跳声也听得一清二楚。
我送你回家吧,他说。但想了想又说,要不今晚别走了?
她诧异地看了看。
他又很快补充,我可以睡沙发。
他坐在她旁边,背对着她。
她没有说话,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心里有点想笑,觉得这真是一个大男孩,还带着很大的孩子气。
这明明是一个有着两个房间的屋子!
你希望我搬进来吗?她很直截了当问。
有点希望。他也很直接。
有点希望。她重复他的话。可是我觉得我现在心很乱,我不知道该回家还是留下来。她觉得如果留下来一定会与眼前的这个男人发生故事。
你还那么小,应该留下来多学习。
那你呢?你会在这座城市待多久?
可能两年,可能……以前在这里是因为女朋友,现在可能是想要在这里好好工作,多赚钱吧。
他口中的“女朋友”从没有前缀“前”字。
像幽灵一样隐隐约约出现的他的前女朋友的气息。
可能这里真的不属于她吧,她觉得。这里所有一切的精心布置他的一切认真原来都是为他的前女朋友,她觉得自己跟它们格格不入。
她发现他洁癖的细节,用餐厅纸将用过的桌面擦了一遍又一遍,他说他被处女座附身。
她直截了当揭穿,你以前女朋友是处女座吧。
对啊!但是她从来不爱收拾房间……
他又滔滔不绝讲起他前任来,关于其他的话题他却总是孤寂寡言找不到什么话来跟她说。
跟一个人生活久了会越来越像那个人吗?
他没有回答。
只是过了很久才说,虽然离开了,但是还是会爱啊。
她不愿再说话。起身刚想离开,看到阳台上的阿富汗犬,她走过去看,跟他说,我想跟它打个招呼。
他把它从阳台上放出来。它疯狂跑出来一下子扑到沙发上的她身上,将长而柔软的舌头伸进她嘴里,她被吓得失去理智大叫起来。
他感觉不妙,过来将它抱走,像生气的家长对自己的孩子呵斥一样呵斥它。
她跑到洗手间洗脸但他稍不注意狗又从后面跟着过来,真的是她走到哪它跟到哪,他直觉过去把它抱走锁了起来,一面在旁边教训它。
它就是个好色之徒,它估计就是太喜欢你了。他对她感到抱歉。
她强颜欢笑,但心底还是觉得这只阿富汗犬很美,雪白的毛发,深邃的眼睛,高雅的气质。
他喜欢打扮他的狗,像爱自己的女儿一样爱它。他抱它的时候,一股强大的保护欲和爱意散发开来,像森林里大树的芬芳。
他带着它去送她回家,下楼的时候他并没有坐电梯而是选择了走楼梯,自己一个人走在了前面,不知道是他害怕了跟她独处在密封的空间里还是害怕他的狗再次靠近她,而她却一直念念不忘他在电梯里转身对她的微笑。
他帮她叫了车,他们在相约见面的地点附近等车,昏暗暖黄的灯光因为夜越深越明亮,暧昧在他与她的味道中追逐。
他的狗因为他的训斥不再敢靠近她,直觉摆出一副高冷的样子对待她,她觉得这个小孩子可爱,从心底变得柔软,俯下身,温柔地抚摸它,它也不由自主撒娇。
它以前都是很高冷的,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它那么高冷,可能它把你认成我以前女朋友了吧,她以前带过它,你跟她身材挺像的。
是吗?她一点也不再想听到关于他以前女朋友的任何信息。
也可能是因为你身上的味道,狗的鼻子很灵,但是你身上的味道跟我以前女朋友身上的味道不一样,它可能爱上你身上的味道了。
她沉默。
但是狗却在一旁鸣叫起来,天空下起了小雨,风很大。
他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穿,看着她在风中颤抖,我来帮你把风挡住。
她淡淡地笑,心里漾起一丝温暖。但是她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难过到天地也知道,寒风也清楚,唯独他还陷在过去的伤痛里看不见她的爱恨与不安。
车来了,她讲衣服归还给他之后转身上车离开。
回到家之后给我打电话,拜拜。
好,再见。可是真的还会再见吗?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很想冲回去抱紧他。眼泪夺眶而出,如果,如果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但是她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