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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世間最美的圖畫,便是「攜手與子共老共白頭」

銀髮族心情記事

曾經在一篇小說中,讀過這樣動人的情節。

在小說的故事中,主角是個非常注重美感的藝術家,他窮極一生,想要找出世上最美好的景象,將它畫入自己的作品,成為最美的傑作。

藝術家從少年時代便開始尋找這樣的景象,從高山走到深海,從地球最北端來到最南端,為了這樣的信念,他拋棄了家人,也拋棄了最愛自己的妻子,只為尋找自己心目中最美的那幅圖畫。

經過了數十年的找尋,他仍然找不到自己理想中的那幅景象,只好回到了家鄉,與親愛的老伴共同生活在一起,住在一個靜寂的海邊。

有一天,他終於找到了自己朝思暮想,一生無一日以忘之的最美麗景象,靜靜地躺在以藍天為襯底的海水倒影裡。

在倒影中,他與老伴兩人鬢髮皆白,白得像是山上的雪,臉上佈滿了皺紋,但是兩人臉上那安詳的神情,卻成了人間最美的一幅圖畫。

也許有人會說,這只不過是個故事罷了,感動是有些感動,但是在現實的人生中,真的會有這樣的美麗圖像出現嗎?

當然,因為接下來要說的,就是我在我的旅途中,真正遭遇的人間至情,真正最美麗的畫面。

美國的奧瑞崗州是一個青翠翁鬱的多林木之州,而在她的太平洋沿岸,有一條風景極美的101號公路,太平洋的潮來潮往,還有公路旁雲氣氳騰的洛磯山,是一幅極美的仙境景觀。

101公路的盡頭,有一個美麗的海岸城市:「新港市」。

在新港市的海灘之上,我曾與一個銀髮族的長輩旅行團共渡了九天的無憂假期。白天,老人像是小孩一樣,叫著笑著,在海邊抓螃蟹、撿貝殼,晚上,我們則在純淨沒有光害污染的天空下,渡過了好幾個難忘的星光夜晚。

營火隨著晚間的海風獵獵作響,天上的星空清澈明朗,正中央橫著一道只在教科書中見過的「銀河」,只要一仰頭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英文中,銀河叫做「milky way(牛奶道)」,生長在臺灣的我們,也直到此刻才知道,為什麼這些泛出牛奶溫潤光澤的眾星,會有這樣的美麗稱呼。

在營火晚會的「交心時刻」,領隊鼓勵老人們說說自己的故事,一開始,老人們當然有點羞澀,有人還難為情地躲到一旁。但是,在海鮮、星光、潮聲的催化下,還是有幾個膽子大些的開口了,這樣一來,一個一個的歲月故事在火光間際流暢地出現,老人們時而大笑,時而因為往事流下眼淚。自然的夜風的確使人迷醉,在營火會的尾聲,有位老人家輕挽著老伴的手,輕輕地告訴大家,他有話要說。

「我虛渡了四十年的光陰歲月,卻從來不曾對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伴侶說過一句溫柔的話,」老人家的眼眶在火光中映著潤澤的光芒。「這句話,我這一生從來沒有說過,但是,我想在今天這個機會,告訴我的老伴:『我,愛妳。』」

在眾人熱切的掌聲中,老人家拉起窘得什麼似的老伴,在她唇上印上深深的一吻。那天晚上,營火的熱度、海風的芬芳的確像個美妙的幻夢。營火會後,老人家們含著眼淚,約好明年這個季節大家在這個海灘上再次相見。

在機場,有位老人家還抱著我放聲大哭,說他「明年一定要再到這裡來,和老朋友們看海、談心,還要抓螃蟹」。

但是,這個心願後來終究也只是個幻夢。因為第二年,我輾轉聽說老人家之中,有的人健康狀況變得惡化,有人溘然長逝,而那位抱著我大哭的老人家,第二年發作了帕金森症,等到我去探望他的時候,已經不再認得我是什麼人。

在這樣一個人們逐漸變得冷默的世界,張開耳朵,你不時會聽見許許多多年輕怨偶們的抱怨,而離婚率也像是凶惡的蠕蟲一般,隨著時代的進步日益攀昇。你當然也不止一次地聽見有人在空氣中沉重地詠歎,說人間已經沒有真愛。當「人間四月天」中,徐志摩那烈火般的人生,濃得化不開的情愛感動了無數人的情懷之際,隨之而來的,卻常常是那句「唉!像這種愛已經不存在了」的喟歎。

少年夫妻老來伴,難道已經是那樣不可知的妄想了嗎?

那藝術家眼中,白髮的老夫妻攜手看海的美麗圖畫,真的已經成了絕響了嗎?

那年的星光營火會中,我曾經將那些可愛銀髮族們的對話錄下,成了這段銀髮假期的唯一回憶。聽說,後來這個銀髮族的旅行團再也不曾成行,唯一留下的,只有那年夏夜的深情對白、永恒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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