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尤其是满怀心事的时候。
杨五花躺在床上,烙煎饼似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方面是等天亮,一方面又担心家里会进贼,还有些怕自己睡过头。
“差不多快天亮了吧?”
杨柳湾没有打更的,也不知道过的多久,杨五花终于忍不住爬了起来,穿上特地翻出的破衣裳,烧水洗漱,热了馒头蛋饼,又灌了一葫芦热水。想着早点赶路,顾不上吃喝,先去叫杨小花起床。
小花儿睡的正香,突然被叫醒,哼哼唧唧的有些不乐意。
“别睡啦,要起来赶路啦。”
小花儿半眯着眼睛,任由姐姐帮她擦脸穿衣,待杨五花一个转身,又倒下了。
杨五花无奈,只好直接把杨小花抱到车里,想了想,把妹妹的小枕头也带上,又想了想,索性把被子也扛上,正好到了大姐家也能盖。
随后套了车,带齐东西,打着灯笼,推着车就出发了。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但杨五花打着灯笼又点着蜡烛,走路倒也不成问题。有三只大狗陪着非但不害怕,反而心里还有些莫名的小激动,就像是出门旅游的赶夜路一般。
杨小花是在下杨家小坡的时候被颠醒的,见自己身在四角挂着灯笼的小车里,跟姐姐摸黑赶路,一时兴奋,瞌睡虫就跑了。
“哈哈……好好玩。”
“好玩吧,你唱个歌来听听。”
听着小花儿软软糯糯的歌声,杨五花心情愉悦,步伐也加快了起来。
赶了好长一段路,天才渐渐开始亮了。
杨五花靠边停了车,先喂狗。
狗盆就带了一个,是拿单肚大葫芦做的,倒上冷水,给三只狗轮流喝,至于狗粮则每人一堆,直接扔在地上。
随后是喂小花儿。
小碗也只带了一个,是拿单肚小葫芦做的,倒上热水,吹了吹,递给小花儿。水是早上新烧的,葫芦密封性好,放到现在还是温热的。
就着白水,先啃蛋饼,啃完之后继续赶路,这回杨五花没有再步行,而是直接坐在了车上。
这辆运水用的推车,为了能一次多装几桶水,车厢四边装的不是栏杆,而是厚实的挡板,在里头摆上小凳子,贴着边框坐,腿就能搁在车外,上下车也方便。
杨五花没有鞭子,就算有,她也舍不得拿来抽狗,赶车全靠自己拿手拍,或者拿芦竹小杆轻轻敲。没有鞭打,三只狗跑的并不快,比骡车慢多了,但跟她走路的速度相比,还是能快上不少。
怕狗太累,基本每个时辰都要停下来歇上两三次,并且休息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久。
官道两旁种了不少树,偶尔会路过些土叉路或者小荒地,总的来说,一路上风景都差不多,也没什么特别好看的。太阳当头照,午饭过后,杨五花便开始不住的打起哈欠来。
“你还睡不睡?”
杨小花已经睡饱了,靠在卷起的被子上,小爷似的敲着小二郎腿,摇摇头,说道:“不睡!”
“那你数数玩,数到二百的时候叫我好不好?我太困了,得闭会儿眼睛。”
数数是件很无聊的事,二百是杨小花的极限,再往上她就不乐意数了。杨小花之所以肯数到二百,还是因为她们家拿热水泡面的时候,经常要数到二百才开始吃。
“一、二、三……五十五、五十六……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二百!”杨小花推了推杨五花:“五姐,二百了!”
“嗯……”杨五花迷迷糊糊的点着头,眼皮子都睁不开,随口嘀咕了一句:“再数一遍!”
“哈?”杨小花眨眨眼,姐姐又睡着了,坐着也能睡,真是厉害!
“哎!”杨小花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无奈的继续数数:“一、二、三……”
一边数,一边还得死死的揪着杨五花的胳膊,真怕姐姐掉下去。
总算在杨小花数到第三遍的“一百三十五”的时候,杨五花终于醒了。
倒不是被小花儿叫醒的,而是被自己晃醒的。虽然是坐着假寐,但有那么一刻,杨五花是真的睡着了,脑袋一沉,人就不由的开始晃,差点没掉下车。
好在这么一惊,人倒是彻底清醒了,揉了揉眼睛,继续赶路。
“五姐,我们什么时候到呀?”
“我们走的慢,还得再等等。”
杨五花心里琢磨着,要是坐骡车,这会估计都已经上山了吧,不过这事也急也没用,慢慢赶呗。
姐妹俩说着话,一路停停走走的,直至远方出现了一堆人影。
会是逃难的吗?
看起来好像又不太像。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杨五花还是交待杨小花道:“一会儿你抓紧车子,别害怕,要是有人问你话,你就说我们是逃难过来的,知道吗?”
“知道!”
杨五花紧了紧手里的芦竹小杆,眯着眼睛注视着前方,想着实在不行,掉头走就是了。
可惜,待她看清时,已经来不及了。
“站住!”
呼啦啦来了几个人,领头的是个穿着无袖罩甲,顶着头盔,腰里还别着刀的冷面男子,后面还跟着几位包着头巾身穿短袖齐腰甲手持长枪的人。
这哪是难民啊,分明就是士兵好吗!
杨五花是个识时务的,立马跳下车,露出狗腿子般的笑容,小心翼翼的问道:“请问军爷,有何贵干呢?”
领头的冷面男把手一伸,面无表情的说道:“路引!”
“啥?路引?”杨五花自然没有路引,去个姐夫家要个啥路引。
冷面男见杨五花张着嘴傻呆呆的没有反应,又说了一遍:“路引!”
“呵……呵呵……这位军爷,我是杨柳湾的,我这是要上小风山走亲戚呢,那是我大姐夫家……”
“路引!”冷面男既不可见的皱了下眉,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但依旧面无表情。
这位大哥,你这么酷,你娘知道吗?
这话杨五花只能在心里想想,可不敢说,但她又拿不出路引,唯有嘀嘀咕咕,试图跟人沟通一下:“这走个亲戚要啥路引啊,我以前去也没要路引啊,我这一年得去好几次呢……”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去过了。
冷面男也不搭理她,目光自上而下,打量起那矮矮的狗车来。车里有摆了几个葫芦、篮子和包袱皮,还有一坨不成形的被子,上面还歪歪扭扭的靠着一个年约五六岁、身穿补丁衣的小姑娘。
“嗳,你在听吗……”那冷面男一直没搭理她,甚至连看都不看她,反倒转身打量起那矮矮的狗车来,杨五花心里一急,这话张口便问了出来。
杨小花被那冷冰冰的目光扫着,害怕的缩成一团,想哭,又不敢哭。小花儿牢记姐姐的话,一小手紧紧的抓着车厢挡板,另一小手压着自己的小胸口,里面藏了她的宝贝银项圈,鼓足勇气,对着冷面男说道:“我们是逃难过来的!”
“逃难的?”冷面男又一次打量了一下杨五花,又扫了眼狗车,穿得破破烂烂的,行李倒是齐全,要说逃难的,倒还真有些像。
“对!”杨小花一本正经的点头。五姐说了,假装逃难的就能放她们走了。
“来人!”冷面男一抬手,说道:“把这两个流民带回去!”
“不是不是,不逃难……”眼看着就要被抓了,杨五花急的不行:“嗳,别别别!我们真是走亲戚的啊,大不了我们不去了,回家行不行?大家都是凤阳府的,就不能通融一下嘛……”
“没有路引都得带走!”冷面男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已经是洪塘湖地界了!”
“啥?”杨五花傻眼!
洪塘湖?这是……走过头了?
后头的小士兵念着杨五花是个姑娘,又想着这姐妹二人拖着家当逃难也是可怜,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犹豫了须臾,说道:“姑娘,你就别废话了,还是老实的跟我们走吧,别逼我们动手……”
“等一下等一下,我有证据!等等……等等……”杨五花说着便急吼吼地伸手往自己的褙子衫里摸。
不摸还不打紧,这一摸,“哐当”一声,掉出一把小匕首。
那是从袁二少那里顺来的“七星宝刀”!
在杨五花模糊的记忆里,在武侠剧中,这种小匕首经常被在靴子里头的,不过她是庶民,没资格穿靴子,只好学人别在腰间。这急急忙忙的一动,七星小宝刀便掉了出来。
“唰唰唰”,瞬间,几把长枪就对准了她!
天地良心,她原本只是想拿她的户贴而已啊!
怎么会这样!
接下来,该不会是要说她“袭警”了吧?
三只狗见状,疯狂的原地吼了起来,要不是被车套着,车上还有小主人杨小花,估计早扑过去了。
又“唰唰唰”,过来几把长枪对准了三只大狗!
小花儿吓哭了,杨五花也已经吓成结巴了。
“不不不,不是,我,我……我有户贴……”
户贴是户贴,路引是路引,是不同的概念。拿户贴抵路引是没用的,就像现代身份证不能当港澳台通行证一样。
在古代,普通人是不能随便离乡的。本朝律法规定,凡出行超过百里的,必须要有路引。没带路引,或者路引过期,又或者与路引内容不符的,是会被当作流民抓起来的。
这道理杨五花不是不知道,只是,知法跟守法,那是两码事。
说起来,杨家之前开婚书改户贴的时候,倒是也曾顺便开过路引,但后来那张路引被杨六花带走了。她们是一家子,没有特别要求,路引也自然是写在一起的,可当时谁会想到,最后去的只有杨六花一人呢。
更何况,杨五花原本也没打算出远门,谁知道会一个不小心就走过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