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城是个小城,人口虽多,但大富大贵的却很少。因此,像金陵城内、秦淮河畔的那些高级画舫是没有的,有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大中小渔船,此时被绳索铁链连在一起,倒形成了一片观战区。
据说,曾经的洪塘大湖附近是没有渔村的,渔民们都直接以船为家,几代生活在水上。甚至据说还有少数几户,祖上还是从别地漂泊过来的。几十年前,出于修筑大堤以及其他地方开荒垦田的需要,把当时的渔民都给拉去充当了壮丁。再后来,就单独在远处划了一块荒地,安置这些渔民,渐渐形成了现在的小渔村。
有了住房,渔民们也算是落地生根了。这时代的住房,可不像现代那样,一块小地皮上层层叠叠能住好几户甚至几十户人家,这里都是一家一块宅基地,并且占地面积都不会太小,造完了房子,周边多多少少还有些富余。粮食虽然种不下,圈点菜地、养几只鸡鸭还是可以的,可比完完全全在水上漂泊的日子强。
因着渔民们改迁陆地而居,原先那几艘可供一家子生活起居的大渔船都早已闲置了下来,被所衙无偿征用了。选出三艘最大最好的,重新改造一番,变成了高篷顶、带花窗的上等观赛船,专供千户和副千户们免费使用。同官宅一样,只要不被调任,就可以长久享有免费使用权。从某种角度来说,同自家的也没什么两样。
其余那些中渔船,每到端午前夕,也都会被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检修清洗几遍,随后上交上去,连成排,便是眼前这一片临时的“大众”观赛区。
“大众”观赛区,可不是人人都能去,是要交登船费的。并且,还分了两个档次。
离岸口远一些的那几艘船,看上去样子略微好一些,都自带顶篷,四周即便没有窗壁,也都挂上了各式帘子。据说里面都摆上了桌椅板凳,可以像饭馆酒楼那样可以按位买坐,也可以直接包船,甚至还可以加钱,除去与其他船只相连的绳索,独自在湖面上漂流。
离岸口近一些的,都是无蓬无顶的,只有一个个空落落的船仓。内里也没有小桌,只摆了一条条长凳。这样一艘船就能坐下许多人,相对于前者,这里价格就是低价区。
既然是无偿征用的,那收来的登船费,自然也不会下发到渔民手里。一部分用于检修船只本身,一部分则用于比赛经费,若还有剩下的,那估计就是相关人员自己分了。不管怎样,都与渔民们无关。但也允许他们在端午那日,在水上贩卖一些茶点吃食,或在岸边免费设摊,卖一些提前打捞好的鱼虾蚌蟹,所以大家也就没什么怨言。当然,民不与官斗,即便是真有怨言,那也是没有用的。
然而,比起庞大的所城人口而言,花钱登船看龙舟的人还是少数,更多的则是站在岸边大堤上自己找地盘。虽然距离远,但好歹不用花钱。很多人为了找个好位置,还会早早的过来占地盘。也因此,来岸边设摊的,除了渔民,还有不少其他小商小贩,只要交纳一定的摊位费,人人都可以摆摊。
洪塘大堤筑的很高,除了不多的几处有修台阶,其余两侧基本都是斜坡,若是骑马,倒可以直接上,但赶马车就没那么轻松了。杨五花一行人便在一处台阶前,下了车,然后徒步登阶。
整条堤坝很宽,也很长,靠近内陆的那一侧,都摆满了各式摊子,有吃的,有玩的,一路逛去热热闹闹的,俨然就是一个热闹的庙会集市。杨小花穿梭在其中,受到气氛的感染,时不时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捏一捏里头搁置的三个小铜板。其中一文,是姐姐初一给的。另外一文,是今早新拿到的,还新鲜热乎着呢。最后一文,则是她早上主动要求帮弟弟“保管”的。
为的,就是带出来花的。虽然姐姐已经买了不少好吃的,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花钱。不用问过姐姐,自己想要什么就掏钱买的那种感觉,很棒!
来到指定的岸口,沿着台阶下去,便可以登船了。
三艘上等的观赛船,共同使用一个单独的小码头。沈家的船最大,蓬顶最高,极为好认。据说另外两艘船的大小和高度相差无几,但细节装饰的不一样,知情人也同样不难分辨。
一行人沿着一座由废弃的船只和木板拼接成小浮桥,走上几步就能上船。
“小仙女姐姐……”
“哈,是可心!”原本正蹦蹦跳跳的杨小花,听到小伙伴的呼唤,小脑袋四下转了转,继而朝着边上一艘船挥了挥手。
那是周副千户家的船。
三位大人的船,是可以独立行走的。孙家的早已离了岸边,周家的则正准备收锚起航。见沈家人来了,便暂停了下来,免不了相互打声招呼。周可心也由周二郎抱下了船,找杨小花唠叨几句。
“咦?你怎么把‘哈喽踢踢’也带来了呀!早知道我把我的‘巧虎’也带来了。”
“我还把黑花它们都带了呢,不过我姐夫说怕它们在船上乱跑,掉水里,就送到城楼上去了。”杨小花一边笑着说话,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怀里那只被塞在小布包里,只能露一个脑袋的可怜小猫咪。
“哇……真好……”周可心羡慕了一小会儿,又道:“你买猜猜帖了没有?买的谁家赢?要不要买我大哥他们?我大哥是红蝎子队哦。”
“猜猜帖?什么是猜猜帖?”杨小花一脸好奇。
原来这赛龙舟是可以下注竞猜的,还是官方举办的。据说最初是一种公开的赌.博活动,发起者都是各个军民小组织,本钱各有高低,赔率也各有不一。为了赢钱,还经常会发生过黑幕和打斗事件。有一次闹得特别大,就被官方取缔了。
所城以军法管制,就算是普通小民犯了事,挨的也是军棍,可比普通衙门的板子厉害多了。也是因为如此,所城的民风和治安,都比其他地方来的好。虽没有到达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境界,但一般的偷鸡盗狗、欺男霸女等事件也是极少发生的。
明面上,大家自然都不敢了,但私底下的猜赌依然不断。尤其是那些油滑皮厚的小军丁,总会偷偷聚在一起,自己凑热闹玩。因为没闹出什么大动静,所以上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直到这两年,换了大领导,出台了新政策,以筹集奖品的名义,由官府出面,独家举办。并且,还规定了上限。每次一队只能买一注,一注为两文钱,不能多,也不能少,也就是说,即便一次把五支队伍全买了,也不过十文钱。当然,若实在是闲得发慌,也可以多跑几趟,多买几注,毕竟没有人会特地花功夫记这个。
至于赔率,也是固定的一比一。在沈邵风看来,花园便利铺的小孩子们都能套个圈圈,转个转盘,玩一玩,花上两文钱玩个竞猜比赛也没什么。
两文钱在很多人眼里,的确不算什么。即便是愿意来回折腾,或者通过其他方式多得了几注,到底也是有限。哪怕跑上一百趟,一队也不过花了二钱银子,赢了不会发财,输了也亏不了什么,更不至于倾家荡产,这算不得是赌,只是个单纯的游戏。所以买的人就特别的多,不论男女老幼都会掏钱买上一把,图个乐子,几乎成了全城同乐的大型游戏。
所城那么多人,只一人两文,随随便便就能凑上几万,除去赔出去的那些,仍会剩下一大笔钱,用来买奖品那是富富有余。奖品高了,比赛的人就更积极了,观赛的人也就更热闹,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在听了一番详细的解说之后,杨小花口袋里的三个小铜板,就有些按耐不住,激动地叮当作响。她也是会算术的,两个铜板送出去,再回来的时候就是四个铜板了,比她半个月的零花钱还多了?
若是……若是,送出去四个铜板,那回来的时候,可不得有八个了?
真是想想就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