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飞行棋还是早几年杨五花自己做的,棋盘是直接在粗麻布上画的,骰子是拿边角料的小木块磨的,棋子是自己拿各色布包裹着芦竹段缝的。别看它简陋,其实这已经是好几版改良后的成果了。
最初那一版,连个棋盘都没有,直接用树枝在地上画的格子,棋子便是她们自己,靠丢石头和自己走格子来前进。那石头还是特地从芦竹地的小溪沟边捡来的,边角圆润不会伤手,小孩玩着倒还算安全,但它本身很扁,只能算作两面,所以大家每次只能“进一”或者“进二”。以至于,当年小小的杨小花,很长一段时间,都只会数“一”和“二”,老记不得“三”。
生活太困苦,只能寻求点精神寄托。既是为了苦中作乐,也为了寓教于乐,杨五花便试着自己手缝沙包骰子。由于是直接在地上丢的,骰子就不能做的太小。而那个时候家里还很穷,舍不得用棉花,更舍不得装米豆,哪怕是稻壳,对她们来说,也是充饥的食物。所以,当时是拿沙土做的填充物,加上手艺不好,明明是个六面的正方体,却容易尖了、歪了、塌了,玩不了几回就会各种变形。
于是,拆了再做,做了再拆,沙包骰子开始经历一次又次的改良。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树枝画的泥沙地棋盘慢慢升级成了笔墨画的布面棋盘,大沙包骰子也跟着升级成了小木头骰子。不但直接从地面游戏转移到了桌面游戏,就连棋盘的布局,也由最简单的直线格子,一步步转变成了复杂的曲线格子,甚至还陆续添加了一些生活小元素。
“你要不要一起玩?”
“好啊。”
那旧旧的藤编小匣子里,其实不止一张棋盘,并且,每张大小不一,内容也相异。杨五花挑了一张尺寸合适的棋布,在内露台房的小矮桌上铺开,又端来一个装了茶水点心的托盘,摆在桌脚边的地板上。随后,三人便或坐或跪,开始下起棋来。
“我们这个棋,要掷出‘六’,才能开始哦!”
“好。”
古代也是有类似飞行棋那样的桌面游戏的,有的还不止用一个骰子,甚至还有把棋盘布置成两军对垒的阵状,花样多得很。所以,不用杨五花多解释,沈邵风立马就能上手。
“来,弟弟先来。”杨五花把骰子装进小久儿的小手心,再帮他轻轻拢住,然后自己握住他的小手,在半空中晃了又晃,松手一喊:“扔!”
“呀!掉了……你要轻轻地松手,也不能扔地上,要朝这里扔……”
“这不算……再来再来……”
“哎呀,是‘三’,不能动了哦。现在该我了哦!看我的!呃……是‘五’……呐,给你……”
“嘿嘿……是个‘一’……我来我来……”
说是三个人玩,但小久儿这么小,连数数都还数不清,当然是不会独立下棋的,能抛个骰子就不错了。所以,基本上是杨五花一人分挑两角,独战沈邵风。加上边玩还不忘教久儿,于是,便一直在说话,叽叽喳喳个没完。
也不知过了几回,大家总算是陆续起飞了。
“一、二、三……”杨五花把着弟弟的小手走完棋步,指着格子里的那个,下方划着雨滴的“乌云”符号,说道:“哈哈……今天下雨,摆不了摊,你要停一次哦。”
“到我了到我了!”她也不管小久儿听没听懂,自己就握起骰子,徒手在空中乱舞了一阵,继而一丢:“吼吼,是个‘六’!一二三四五六……嘿嘿,今天过节,生意翻倍,所以,我还能再进六格……”
沈邵风睨了一眼,那格子里画着的黑灯笼,默默接过骰子……
几个回合之后,沈邵风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小媳妇,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你遇到‘拍花子’了,所以,下线啦,玩完啦……”
“……”沈邵风拧了拧眉,移走自己的棋子,看了看格子中间那个莫名的小黑块,又抬眼看看小媳妇,纳闷道:“为何这个小墨块和这几个小圈圈就代表‘拍花子’?你莫不是为了赢,故意骗我的吧?”
他明明有看到,自己每次超过小媳妇的时候,她就开始不乐意地撇嘴。
“谁骗你啦!这个是块板砖,那个也不是小圈圈,是手指好吗!握着砖头拍人,那不就是‘拍花子’嘛……”
沈邵风再次仔细看了看那坨小黑块,心道,这画功……真是了得!完全看不出来那是只手。
杨六花和二妞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姐姐和姐夫捋着袖子正厮杀得起劲,而小久儿则捏着李子在一旁啃得起劲。
“呀!你们在下‘飞仙行走棋’呀!”杨六花立马丢下篮子,又踢掉鞋子,蹬蹬蹬跑到一盘,盘腿而坐,感叹道:“好怀念呀!我已经好几年没玩这个了。”
杨家的飞行棋,自然是给“花仙子”和“小仙女”玩的,所以全名叫做“飞仙行走棋”。
“哪有好几年那么夸张。”
“怎么没有?今年就没玩过,去年也没玩过……”杨六花歪头想了想,又道:“好像前年也没怎么玩过……”
“那是因为你们玩的东西多了,就看不上这个了。”
杨六花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帮家里干活,越大,就越懂事。自从家里生意越做越多,她也跟着越来越忙,除了自己念书练字,学针线做布艺活计,还得帮姐姐算帐做家务……玩的时间就更少了。也就是去年家里来了好多帮手,她才重新空了出来。但这时候她已经跟着崔父学过一点围棋了,一有空就拿着棋谱,拉上大伙儿对弈学习,谁还想得起来这个“飞仙行走棋”。
同样的,姐姐们都要忙,那时候的杨小花也没有什么同龄的玩伴,老自己一个人下棋,她也会觉得没意思。加上家里玩具越来越多,后来还有宋小九陆续赠送的双陆棋和打马棋,从棋盒到棋盘到棋子乃至骰子,虽然不是名贵的玉石象牙,但也样样制作精美,一向“喜新厌旧”爱美的她,哪里还有心思玩家里这几个简陋寒酸的自制棋。
泥草屋本来旧杂物就多,这些自制棋又长时间没在大家视线范围内出现,还放在那么一个不起眼的旧匣子里,早就被遗忘了。就连当初他们搬家整理东西的时候,见到匣子也只是顺手往边上一丢,都没想到要打开来看看里头装的是啥。
在她和二妞回来之前,杨五花也被“拍”走过一次,杨六花并不知道她已经下线了,此时见到棋盘上只有两枚棋子,只当是姐姐和姐夫在对弈,便忍不住问道:“五姐,你们怎么没拿那个十八面的骰子来玩?那个走的更快呢。”
“小久儿也在下呢,我在教他数数,这个骰子简单。”
“噢,那倒是。”杨六花点头。
十八面的骰子,刻的自然不是圆点了,而是一种记数符号,要不然,那些密密麻麻的点怎么数得清。那数符可复杂了,有“横”有“竖”,有“叉”又有“圈”,像画又像字,甚至还像拧过的麻花,她记得那会子,自己光记这些符号就花了好多时间。
它们不光能横着写、竖着写,还能拿来算数,可比五姐教的那个“打草稿”简单多了,虽然排列和算法都差不多,但一个是符,一个是字,读写起来更方便不是?拿来写书契文档一类的,是最好不过的。而且这些数符还能组合起来变成一个合字,做为特殊的数字写法。可惜她只学了点皮毛,也没见过几个合字,目前只能用来给自家记记账,还是五姐自己瞎编的帐本。
虽然五姐一直说,管它正不正宗,自己能看懂就行了。但她好奇心重,总想看看那些大店的老帐房们,都是怎么记账的。以前她还想到过,要向崔哥哥借一本账本,抄下来好好学学,以后自己照着做。可是五姐又说过,不可以随便问别人家里的钱财,及其和钱财有相的事情,也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关于自家的事。那个叫隐私,都是秘密!
所以,她就忍住了没借,连请教的话都没好意思开口问。
当时没问,后来也就忘了,一直到崔哥哥变成了三姐夫,她都没想起来。不过,就算想起来,那也三姐嫁去崔家,同她们算是两家人了,也应该还是不方便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