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沈邵风练功回来,便看到杨小花,端了个小马扎坐在廊下,就着杌凳上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的拨着。小膝盖上还堆着一个小本本,时不时地低头、抬头,两边看看,好似在对些什么。
沈邵风突然就有一种老怀安慰的感觉,走过去夸赞道:“我们小花儿果然是长大了,现在都这么乖了,都不用姐姐盯着,自己就这么努力了……”
杨小花听罢,合上小本本,叹气道:“哎,五姐说一孕傻三年。我觉得像我五姐这么大的肚子,说不定得傻个五年。六姐要念好多书,实在太忙了,弟弟又还这么小,这个家以后就全要靠我了,我再不努力赚钱养家,不知道哪天大家就会喝西北风啦……”
杨小花长这么大,也不是没见过孕妇。只是杨阿花怀孕的时候,基本一显怀就不下山了。而早两年住在崔家的那段时间,杨三花的肚子也还到这么大。所以,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刷新她对孕妇的新认知。她就觉得,五姐这个肚子,一定是大肚皮当中,最大的。既然肚子都比别人大了,那傻起来,应该也比别人时间长才对。
“哪里就需要你赚钱养家了?别说你这么个小人儿了,就算是你五姐、你六姐也不用呀,家里不是还有我……”沈邵风说到此处,又突然停了下来。
是啊!之前他可一直都不在家呢!
也难怪小丫头会有这样的想法,她们应该会很担心自己,也会很恐慌吧?
这一仗虽然打得瓦剌部元气大伤,但他们自己也损失了不少将士。万一自己这回没有好生生的回来,家里可不就剩下她们几个了?小丫头定然是觉得,又得回到从前,和姐姐们相依为命,靠自己做买卖赚钱养自己的日子了。
这么一想,沈邵风竟然觉得小丫头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心里就有些难受。
杨小花可没沈邵风想得那么多,打从去年卖冰被姐姐收了钱之后,她就一直觉得自己能养家,并且,也已经开始在养家了。深深地觉得自己能干着呢,自己就是个做买卖的小行家。姐夫不在家,正是她表现得时候!
现在住在花园里,不仅可以随便指唤这边的小哥哥小姐姐们到各个村子里去卖,还能放到便利铺里去卖。今年她除了卖果味糖,还有卖桃子片和芭蕉片。
虽然在杨五花眼里,依旧跟过家家一样,但在小花儿自己看来,生意简直好得不行,
杨六花同她讲过,每一种东西最好要分开记账。她每天算账记账都忙不过来,小脑袋经常晕晕的。
像桃子片、芭蕉片这一类的还好说,都是自己家里种的,做起来也方便,切片晒干了就好。除了偶尔嫌味道淡,会往上头点几滴薄薄的糖浆水之外,基本上不用另外花钱。卖出去后,收回多少钱,那就是赚了多少钱,很好算。
但果味糖可就麻烦了。她做的时候,家里有啥果子就做啥。反正都是混在一起卖的,价钱也都是一样的,在她看来,到最后统一数钱就好。
谁知道,等杨小花给家里交钱的时候,姐姐又说,那些果子都是从外边买来的,得把这些本钱减掉。这一下,就把她给搞懵了。要知道,这些果子都是进城的时候随意买的,啥便宜好吃她就买啥,价钱一直都是变来变去的。
杨小花不知道姐姐那是为了顺便让她练习算数,她只知道自己要对着家里买菜的小账本,一个个慢慢算。所以,别看她面上唉声又叹气的,主要还是因为算账难,但内心还是有些愉悦的,毕竟数钱是件快乐的事情不是?这就叫做“愁并快乐着”。
但现在,见姐夫突然拧眉不语的样子,只当他又呆住了,杨小花就愁上加愁,简直快要愁死了。
唉!五姐夫本来就打仗打傻了,这下子又碰上了“一孕傻五年”的五姐。
瞧瞧!这才刚睡了一夜呢,就已经被传傻气,变得更傻了。
唉!看来这个家以后,果然得靠我当家了!
就在两人因各自想着心事而默默无言之际,跟着江小鱼睡厢房的小久儿已经起了床。被梳洗过后,他就哒哒哒地往正屋方向跑。
“跑这么快干嘛去?”沈邵风一把抄起小久儿,边逗边问。
小久儿就咯咯笑着说道:“给五姐穿袜子去。”
杨五花现在是小家伙们的重点保护对象,出门恨不得敲锣打鼓、吼一声“孕妇出门,闲人回避”,在家恨不得喂她吃饭、替她穿衣。特别是鞋袜,见她没法弯腰,每次都是盘腿侧着套,杨小花就会抢着要给她穿鞋。小久儿被她带着,分到了给姐姐穿袜子的任务,做得可起劲了。
家里家外兼铺里铺外的活计,都交给了杨六花,杨五花已经基本不太管了,除了午前和晚前会出门转转,其余时间,一般都在自家的各个院子里休息。
杨家小坡原来的大桂花树,早在开春的时候,就已经被移栽到了花园里的新宅里,有一个单独的院子,叫月桂园。此时桂花已经去了九分,但中秋赏月时挂的月亮灯、星星灯和兔子灯都还在。
一旁有个无顶带栏杆的木质小平台,上面摆了一大一小两套四方桌椅,和一张让高木匠家特制的摇摇椅。天好的时候,杨家姐妹吃过早饭,便会过来此处饮茶晒太阳。
大桌主要是给大姐妹们用的,杨五花也没什么好消遣的,主要就是做针线,偶尔才会趴在桌上勾勾画画的写大字。比起来,杨六花做得事情就多了,算账盘帐,看书抄书,写字画画,偶尔也会跟着姐姐做做针线。
至于小桌,自然是给小姐弟用的,除了玩,主要也是做功课。
沈邵风过来的时候,杨小花正带着小久儿,对着躺在摇摇椅上的杨五花念《千字文》。他笑着摸了摸小久儿的脑袋,便道:“小舅舅又在做胎教呢?”
“嗯嗯。”小久儿点点小脑袋,笑嘻嘻地抬起头,对姐夫说道:“念给小生生听。”
“小生生?”沈邵风微微愣了一下:“不是叫小米米吗?又换小名了?”
“没有呀。”杨小花解释道:“小生生就是小米米,小米米就是小生生。早上小生生,晚上小米米,中午就叫小果果,其实还可以叫小花花,不过这个名字和我的有点像,所以叫得不多。”
所以他孩子的小名到底叫啥?
沈邵风就一头雾水地看向小媳妇。
杨五花便解释道:“其实原名叫花生。”顿了顿,又拍着肚子道:“我生的意思。”
花生营养高、意头好,古装剧里结婚常用的“早生贵子”里头的“生”,用的就是花生。
花生的外形也好,每一粒都自带一层薄薄的红衣,看着就喜庆。去了红衣之后又白白圆圆的,像个胖滚滚的小娃娃。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还没有花生,至少她就没见过。所以,不敢说绝对没有,但以此为名的孩子,必定也不多,不容易撞名。
只不过想到一外表坑坑洼洼的花生壳,杨五花就觉得,还是叫“花生米”更好一些。毕竟,不管带没带壳,都可以叫“花生”,但能被叫做“花生米”的,那只有没壳的花生粒。
“对!我五姐就是花,她生了小米米,所以连起来就叫花生米。”杨小花虽然没见过花生,但她自有一番解释。
早在杨五花刚确定怀孕的时候,她们几个小的就闹着要摸。当时的杨五花还是很羞涩的,脸皮可没现在这么厚,并不好意思让她们摸,就胡诌了一句,说是“现在只有米粒那么大,摸不着的”。
殊不知,杨小花几个就这么给记下了,喊了好几天的“小米粒”。以至于在她们心里,一直都是先有“米”,再有“花生”的。
所以,“花”生“米”,这么解释,没毛病!
“那又为何要分开念呢?”
“因为不知道会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呀。‘小生生’听起来像男娃子名,那‘小米米’就是女娃子名啦。早上要练功,要调皮捣蛋些,所以把他当男宝宝喊,到了晚上,要文文静静的好好休息,所以就把她当女宝宝看。”
沈邵风看着喋喋不休的杨小花,又看了一眼乖乖靠着自己小久儿,忍不住腹诽。
谁说女宝宝就一定是文文静静的?
他就从来没觉得小花儿是个文静的小女孩。
又谁说男宝宝就都是调皮捣蛋的?
小久儿就乖乖巧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