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朝廷刚刚下发了伤亡战士的抚恤金,沈邵风最近便是在参与相关工作,主要是探访和慰问一些重伤或阵亡的军丁之家。原本这些事情是不需要他亲自出面的,交给底下的人便可。但他觉得,这些人到底是他带出去,现在死了残了,他很应该亲自过去看一眼,若是各家有什么困难的,也好想办法帮着解决一下。
今日这一户,在城西的一条小巷子里。
那一片是普通的军丁的住所区,虽是统一修建的军舍,看着齐整,但由于人口太过稠密,公共空间极少,路面也十分窄小,并不适合纵马通车。而张宗海也不是“飞火队”的成员,他没有滑板车,就只能靠双腿跑,杨小花便跟着追。
街面上铺的青石板,没有所衙内部的光滑,有些地方还会凹凸不平,杨小花滑得很费力,此时已是小脸通红,满头大汗。加上她之前同林家主仆的拉扯打架,头发衣衫早已凌乱,看上去就跟个小疯子似的。
“抓什么药?可是你五姐要生了?产婆呢?都叫上了没有?”沈邵风见到她就吓了一跳,都不用小花儿用力拉,他自己迈开大步,急急走了出来。
“哎呀!不是抓药!是捉妖!姐夫快走快走,我们回去再说。”杨小花不耐烦地跺了躲脚,都没时间多作解释,只管催促沈邵风回家。
沈邵风虽然还不知道家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小媳妇肚子疼总是没错的,他就觉得杨五花要生了,一边打发随从分别去喊产婆,一边急忙忙跟着小花儿回家。
他总共定了三个接生婆子。一个是张婆子推荐的,据说是她们那一片口碑最好的。另一个是略懂些医理的,除了接生,也常被街坊四邻请去断诊问药,颇有些妇科大夫的意思。还有一个则是距离所衙最近的,就住在衙署斜对面的巷子里,喊起人来,最是快捷方便的。
三人同时待命,哪怕关键时刻被别家请去了,起码还能找到一个。
若是医者,见到同行,也许还会因为觉得主家对自己的医术没信心而不乐意,但产婆可就不一定了。这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走一圈的大事,若是有个万一,又不走运碰到个暴戾的,特别是这种官爷军爷家,指不定就能一刀劈下来了。所以,对这些产婆来说,多个人,也能多分担一些风险,反正该得的钱照样拿,一点儿都不吃亏。
小丫头大了,沈邵风也不太会抱她了,随行的人又被他派走了,丢下小花儿一人回家他也不放心,就只好一路扶着飞火轮的把手,连车带人的一起拖回家。
有人推着飞火轮,杨小花不用自己出力,就轻轻松松的踏在滑板上,把着把手,小嘴儿叨叨叨叨的,告起状来。
“……五姐都说她不要听了,会教坏小孩子的,她还要说。五姐都把孔夫子搬出来了,说非礼勿言,非礼勿听,她还是要说说说……姐夫你说,连我都学过的道理,她怎么就不懂呢?”
杨小花躲在帘子后面,自己并没亲眼目击现场,全靠竖耳朵偷听,所以她的理解就有些小出路,以为只是小徐氏故意要说些不好的东西,她就表示很忧愁:“我们花生米听了学坏了,可怎么办呀?”
一提到花生米会学坏,沈邵风就想起他们全家总动员给孩子做的胎教,不由地拧了眉,忙问到底说了些什么。
“还能说啥!说你呗!”杨小花一脸鄙视,小鼻孔里哼哼哼地道:“你那个姨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来说去就是不停地说你的身体。”
“我身体怎么了?”沈邵风不解,他身体很好啊。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了,我看你好好的,也没生病呀,真是搞不懂!反正她就一直提你什么什么身体,然后又什么什么房事,还有什么……唔……一会你忍得辛苦,一会儿又什么什么没节制的……”杨小花可不懂她们到底指的啥,她只是听惯了故事又说惯了故事,直接搬话。
在她看来,既然杨五花说这些都是不要脸的话,那就是不要脸的话!
杨小花就愤愤地说道:“你说说,那个坏女人,她干嘛老惦记姐夫你的身体呀?她是想看你的身体吗?可姐夫你都多大了,你的身体是她能看的吗?真是的!怎么那么不害臊呢?”
杨小花不懂,但沈邵风懂啊。所以,正在急速在大街上奔走的他,差点没就地栽一个跟斗。就见他尴尬的咳了两声,交待杨小花以后切不可再同人提起。
杨小花就乖乖点头应下,又道:“姐夫你也觉得这些都是不害臊的话吗?我五姐也这么说呢!五姐就说这么私密的事,她都不好意思听,居然还有人,这么脸不红、心不跳,毫不避忌地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出来,真真是个老不羞!”
“我五姐还说,你一个远方的姨娘,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整天惦记别的男人的身体需求,比她这个当妻子的还要惦记,真不知道那位林老爷知道了,会怎么想,还有那位知县老女婿知道了,又会怎么想这个丈母娘……”
说到这儿,杨小花就扭头,看着沈邵风问道:“对了姐夫,你知道那位林老爷住哪吗?我得写封信,好好说说他!怎么回事呀!连这点家教都没有,别人的身体怎么能随便看嘛,那不成了耍流.氓啦,那得挖眼睛才行呀!还有什么知县老女婿,那又是谁呀?你认得不?最好也得写信去问问,听听看他是怎么个想法……”
自从去年沈邵风进了军营给杨小花回了信之后,她就觉得写信很好玩。虽然以前家里也常和三姐他们写信,但都不是她杨小花写的,也不是写给她杨小花的。五姐夫就不一样啊,会单独给她回信呢。这种感觉,真不错呢!正手痒痒着呢,她都想要写一封长长的信,去骂骂那个林老爷了。
虽然杨小花理解的,只是纯粹的字面意思,与实际不一样。但即便只是这字面上的意思,那也是有够不要脸的了,更别说那话里话外隐藏的其他意思,沈邵风只觉得一阵恶心。原本就对那位姨母没好感的他,这下更又腻烦了几分。
沈邵风并不是个偏听偏信之人,但杨小花说的很详细,虽然她带着明显的厌恶情绪,但她连杨五花发火,还有自己拿扫帚打人的事都说了,那还有啥好隐瞒的?再加上当中的很多话并不是她一个小孩子能讲得出来的,所以沈邵风坚信不疑地认为,杨小花说的都是事实。
他并不知道杨小花是躲在帘子后面偷听的,见她说的头头是道的,只当她也在场,就愈发觉得他那位姨母说话做事没个轻重,就连他自己的亲娘,他也都开始有些怨言。打小他就知道他娘有些糊涂的,没想到竟会糊涂成这样。撇开那些话和那些事,单说当着孩子的面,就不应该说这些。
至于杨小花拿扫帚打人这件事,沈邵风也不并在意。
小花儿为什么会打人?那还不是因为有人欺负了她们姐弟?这么一个小家伙,能把人伤到哪里去?
拿扫帚怎么了?她为什么拿扫帚,那还不是因为她同她们打架没打过!三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子打架,也好意思?
打人怎么了?那也是保护姐姐弟弟,还有她小外甥!同样都是当人小姨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大人,还不如一个八岁的孩子。
心里有气,又惦记着杨五花,沈邵风回到家里也没去见大徐氏她们,直接就奔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见到姐夫,小久儿便泪汪汪的扑了过去。
沈邵风也顾不上安抚,只一把把他抱了起来,走到床边看了一下刚刚睡着的杨五花,转头便轻声问起病情来。
“老徐大夫说动了胎气,给扎了几针,还开了副药,得静养,不可再劳心伤神。孕妇若是心情不好,对孩子是很不好的,很容易早产,甚至难产,所以不能让人再吵着五姐了。”
后面那句话,是杨六花自己加的,倒也不是胡说,是她自己从书上看来的。在她看来,五姐就是被气的,要不然怎么会动胎气呢。她长大了,不像妹妹那样还能随便打架,也做不到在姐夫家把姐夫的亲戚赶出去,但她可以把人隔开,让五姐眼不见为净。
知道老婆孩子没事,沈邵风便放下心来,这才发现小久儿小手掌包了厚厚一圈纱布,手腕处还扎了一块木片。
“手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了?”
小久儿也说不出什么来,就哭哭哭啼啼地着喊疼。杨六花就帮着解释了一下,小久儿被推倒在地的时候,可能是撑了一下,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