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香媳妇,本名并不叫夜香,之所以这么唤她,只是因为,她是专门收倒衙门夜香那家的儿媳妇。
收倒夜香是个脏活、累活,甚至在很多人眼里是个贱活,但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想收就收的,某种程度上说,也可以算得上是一门家传职业。特别是负责给所衙倒夜香的,没点门路还揽不到这个活计。
就拿负责所衙这一片夜香的这一家子来说,他们每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干活了,不管是刮大风,还是下大雪,一天都不能落下。每次开工,至少还需要两人,一人负责收倒,一人负责刷洗,然后放在原处晾着。待天大亮之后,由各家自取。
但匆忙之间,加上光线昏暗,到底不会特别干净,稍微讲究一些的人家,一般都会需要二度刷洗,然后经太阳暴晒过后方才使用。
这就又诞生了一个替人刷净桶的职业。普通人家,若是懒得自己动手,多数会出点小钱包给别人来做。有钱人家,那就不用说了,直接就自己的粗使仆妇。所衙里面也是有公共茅厕的,用的也是净桶,这二度清洗工作,便交由那家的婆子负责。
沈家当时就沈邵风和顺伯二人,人少,活也少。沈邵风可不管这些,家里的琐碎事都由顺伯做主的。顺伯见那公共净桶刷的还行,便懒得再另外找人,直接雇了那夜香子一起给刷了。
给大人家里刷净桶,那也是有压力的,那婆子胆小,怕自己人老眼花的,刷不干净,便让自己的儿媳妇过来。这一刷,就是几年,大家都习惯了,也没有换过人。
所衙的东西两端,各有一个指定的清洗区,那里有一口小水井和一条排水道,专供刷洗净桶之用。边上还有一片小空地,专作集中晾晒净桶之用。夜香媳妇虽说是上门服务,但并没有什么机会能直接进到沈家,按理来说,她连每日送取净桶的二妞她们,都很少能见到,更别提是杨家姐妹了。
但杨小花是谁呀,那可是常常在所衙各处溜达的主。特别是她头一回来所衙门的时候,整天坐着新得的小狗车,随机地专往各个角落里钻。那晒净桶的地方,她就有都被墨花、烟花这两只狗,带去玩过。当时,没见过世面的杨小花,还被那一片整齐地搁在太阳底下暴晒的净桶,给震撼到了。
要知道,她们家可是直接用冲水蹲坑的,家里就只有一只丑丑的小净桶,还灰扑扑不带任何花纹的。那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木桶,还有那么多形状,雕了那么多花样,差点都没认出来那是净桶。要不是姐姐交待过她不准随便碰别人家的东西,她说不定还会凑近去戳一记呢。
除了自由乱蹿,杨小花还是一个话多又有礼貌的孩子,见到谁都能打个招呼,说上几句。可以说,她比杨五花还要早认得夜香媳妇这么个人。
自打她开始做小买卖之后,那话痨的属性,愈发地强大起来,基本上,见到谁都能问上一声,想吃冰不?要买糖不?
有一回,她跟着杨六花去医馆里,见着买药的人,她还跑上前同人搭讪:“药可苦了,你要不要买几粒糖回去甜甜嘴?”要不是小徐大夫不搭理她,她估计还能往人家的随身药箱里塞几包糖,让他帮着推销推销。
杨家姐妹都没有“高贵人”和“低贱人”的觉悟,在杨小花的眼里,这人,就只分两种:有钱的和没钱的。她连对着那位卖糖人的“同行”小哥,都能推销推销自己的买卖,更何况是对着家里的雇工?
给衙门干活,本身就有工钱拿。而那些收集起来的夜香,送去城外专门沤肥的地方,转手卖给地多缺肥的农家或农庄,这又是一笔收入。夜香媳妇一家的工作,那是既稳定又赚钱。不说生活条件有多好,但比起家无恒产,纯靠天吃饭的贫农来说,那可算是过得好的了。不但吃饱穿暖,还有闲钱给家里的娃儿买几粒糖吃。
那夜香媳妇也算是杨小花的老客户了,虽然一个月也不过就花个三文、五文的,但对靠一文一文攒钱的杨小花来说,那都是钱。是钱,她都不嫌少的。
杨五花想着夜香媳妇也不容易,也算是自家的钟点工了,过年的时候也会给她家发一点年货。那夜香媳妇就带着孩子前来,想给杨五花磕头道谢。杨小花也是因此,认识了她家的丫丫。对她来说,只要不是脏兮兮,又乖乖听她话的孩子,那都是好孩子。
五姐怎么能把好孩子家的活计,交给狐狸精呢?
见杨小花蹦出来强烈抗议,沈邵风就一脸戏虐地看着杨五花,意思就是“看你怎么回答”。
杨五花本就是没事找茬的,见妹妹老来搅和,就觉得有些无趣,便对着小花儿一耸肩,道:“那就算了呗。”
杨小花觉得自己打败了狐狸精,还拯救了丫丫一家子,是个行侠仗义的小英雄,满意地背着手,踱着大方步,咧嘴笑着走了。
小徐氏一伙虽然离开了,但大徐氏还在。杨五花不想见她,依旧躲在自己的院子里,静养。而小碗、小碟还有那小勺,每天依旧轮番过来守门值班,阻止大徐氏入内。
虽然是装病,但杨五花也是扎过几天针,吃过几碗药的。那次动胎气,可把她给动怕了,原本就一直小心翼翼的她,现在更加的小心谨慎。她怕自己一见到大徐氏,就会想到之前的事。当然,就算不见面,她也不会忘,只是见了面,即便大徐氏再不提那气人的事,杨五花自己也会有些尴尬,毕竟当时她可是有指着婆婆的鼻子骂婆婆的。别说这是在古代了,就算是在现代,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即便是婆婆不再提,自己也不尴尬,那搞不好说上两句,婆婆又要哭哭啼啼的,看着也烦人。不管怎么着,都会影响心情。
所以,她杨五花就这样躲屋里了,怎么着吧!
别说沈邵风似乎默认了此事没说话,就算他敢有反对意见,那……她就敢带着孩子跑,不让他看,哼哼!
杨五花一边在心里碎碎念,一边又开始穿针引线。
花生米的小衣裳、小袜子已经准备了不少,别说家里做的那些,光四个姐姐送来的新衣、旧衣就有一大堆,此外还有陶家、杨家,以及庄上针线小组做的。小孩子长得快,估计还没穿旧,就已经穿不了了,抠门杨五花觉得,没必要一下做太多,浪费!
既然不做宝宝衣裳,那就只能做宝宝玩具了。这个时代的小婴儿能玩啥?估计也就只能抓抓小布偶了。
正好前阵子杨二花捎来几只她自己做的,造型各异且大小不一的布老虎,杨五花就突发奇想,想要做几匹布小马。
虽然“虎”音近“福”,布老虎有避邪添福之意,是最流行的宝宝用品,但今年是甲午年,宝宝肖马,那得备上几匹小小马不是?
说干就干!
虽然没做过马,但在杨五花看来,除了脑袋和花纹,和老虎猫狗有区别吗?不都是一个身体四只脚嘛?瞧人布老虎,有的连腿和虎纹都给省了呢,就只有个圆滚滚的胖身子。直接照着布老虎改一改,把腿和脖子拉拉长,换个脑袋,最多再换条尾巴,那布小马不就出来了?简单的很嘛!
虽然不会画马,但家里还有现成的马呀。杨五花就把这个看似简单实则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杨六花,让她负责画造型。至于她自己,回头照着纸样把布裁了,缝合起来,再往里填点棉花,轻轻松松就能搞定啦。
杨六花虽然被崔父手把手地教过几个月的画,但教的都是花草,而她平时画的基本也都是花草,动物她可没画过。领了任务的她,只能带着江小鱼,拎上画板马扎,提着纸砚笔墨,跑到马厩里去写生。
这一呆,就是两天。
杨五花想的很美,只是当杨六花真把图样呈上来的时候,她又觉得好像太过写实了一点,似乎不够可爱。杨五花想来想去,索性叫来了杨小花,让她照着杨六花的图样,重新描了一遍。
杨六花画画,比较严谨写实,风格偏向工笔,她画的花草,都能直接当绣花样子用。喜铺子里有几个新鲜的花样子,就是她给画的。
但杨小花可不像她。虽然都是跟着杨六花学的,但也许是性格问题,小花儿的画风很是不同,下笔又一贯随心所欲的很。说好听些,那叫抽象,说难听些,那就是胡来。特别是在没有铅笔、橡皮的帮助之下,直接蘸墨下笔,哪怕只是照搬照描,她也能给描歪咯。
于是,正正经经的马儿,就开始变形了。比起杨六花的原图,小花儿笔下的马儿,头大了,脖子长了,腿也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