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摊子是最近才开始摆的,所以位子不太好,已经差不多快到“渡集”的尾端了。
渡集,便是燕子矶渡口的集市。因着船来客往,沿江会有许多小商小贩过来做买卖。有提着篮子四处打游击的临时散贩,也有租了场地搭建摊铺的固定商贩。
同现代的轮渡码头不同,这边的码头可没有集中统一的大型建筑物,基本都是各家的凭财力自己修建的。
大型的船商,自然占据燕子矶的黄金地段。它们不但拥有自己的固定的码头和仓库,甚至还可能建有自己的客栈和酒楼。特别是那些豪华大客船,乘客非富即贵,自然不会站在露天候船,得进专门的包间才行。
而中等的船商,即便不见得家家都有正经屋宇,但一般也会修葺一个固定上下客的小码头。
也就是那些零散的小船家,才会靠着中船码头区的边上,自己寻个空位停靠罢了。倒也不用担心没有乘客,毕竟花费便宜,总是会有人特地找过去的。
这渡集,便是从中等船的码头区开始,沿着江岸,慢慢往小船区过渡的。毕竟这世道还是穷人多,而穷人又进不起专门的馆子,集市才是多数人的首选。
首端的渡集摊位,基本都是紧邻各家小码头的。下了渡船走不了几步便能买卖。位置极好,所以是收费的,越临近渡口,摊位费越高。
探花小院的茶水摊子虽在渡集外沿,但用竹竿高高的挑了两面长幡,隔老远也能看到。一面自然是绣着“桃叶渡探花小院”,另一面却……
“香满园?”沈邵暄疑惑地念了一句。
时刻努力着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带路小子,忙解说道:“这是咱们京城顶顶有名的大酒楼,南北菜都有,最出名的要数那道……”
沈邵暄听着他的吹牛,忍不住腹诽,不就是表哥那间小酒楼嘛,也就附近那一片有点小名气,京城十大名楼和十大名菜可都没排上号,还顶顶有名哩……当他没去过京城呀!
听带路小子越说越离谱,沈邵暄忍不住出声打断道:“那怎么和探花小院挂在一块儿了?”
“这香满园同咱们探花小院交情好着呢,离的也不远,就在咱们探花小院斜对岸。咱们小院里头有个小码头,可以直接坐上小船,摇啊摇,摇到对过的香满园吃酒去……”
沈邵暄再次忍不住想吐槽,直接开口道:“又不是秦淮河,也不是大画舫,冷飕飕的一条小破船,有啥好坐的。”
带路小子顿时就是一噎,但很快又乐呵呵地继续说道:“不坐船,走着去也成,没多少路,翻坐桥就到了。要是不乐意出门,咱们小院里有他们家的菜单,可以直接点了饭菜,让他们外送。就这么冷的天,送过来还是热乎的呢。”
说到此处,带路小子不由地流露出“与有荣焉”的神色,得意地补充道:“全京城就咱们探花小院能点他们家的外食,别人都不给送,想吃呀,店里自个儿排队吃去……”
沈邵暄都懒得吐槽了,一路心不在焉地听着带路小子吹牛,不多时便来到了茶水摊旁。
茶水摊在渡集小道的外侧,也就是面朝长江而设。背后有一大片空地,被用作牲口棚和货仓杂物区。附近还分开站着两小子,专门候在边上招揽过客的,也顺便看守一下车马行李。
同之前那几个游走的小子们一样,此二人也外罩着一件绣着大小字的青色短甲,脖子上也同样挂着短短的小竹哨,一看便知是同一伙的。
见客人随行有马有骡还有车,带路小子便直接化身成了泊车小子,又喊过一个迎客小子,好同他一起去停车守货。
一直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沈邵暄,亲自将把马绳栓到了柱子上。
马是二哥的暗影马,是仅次于赤宵的第二爱马,难得大方主动的让他骑出门,可不能大意咯,得亲力亲为。
要不然,哥会揍他!
别以为有四伯娘和嫂子在,他二哥就不会揍人了。他二哥要是揍起弟弟来,那是谁也拦不住。因为他每次都借着考核、切磋的名头,光明正大的来揍。
嗯,他们三个小兄弟,没人打得过,回回都只有挨揍的份。
沈邵暄想到此,默默叹了口气。
他是三小兄弟中,练功夫最勤快的一个,也是长进最大的一个。可,他练,二哥也练,他长,二哥也长,永远都差上一截。
比不过啊比不过!
诶!
沈邵暄摇了摇头,算了,不想了。
抬眼扫了一圈,嗯,场地倒是不小。除了他们一行的车马,边上还停了一辆驴车和一辆马车。
驴车的车厢上,打着“桃叶渡探花小院”的标记,想来是自家的。之前听小冬瓜提起过,她们特意让人买的母驴,打算往后靠它下崽子的。而马车的车厢上,则是“香满园”的标记,不消问,定是管酒楼借的。
带路小子也适时地过来介绍:“这都是专门备来接送客人的。赵大管事说了,若我们在码头拉到住客,就直接赶车送他们过去。”
赵大管事,便是外号“黑子”的赵天亮。他以后就基本负责打理桃叶渡探花小院了。虽然目前管事和正式伙计都只有他,其余都是临时雇来打散工的,但将来总归会扩大的,那时候便会有二管事、三管事,省得以后改口,“大管事”这一称呼就先叫起来。
沈邵暄便问:“那你们有拉到客吗?”
带路小子挠头,尴尬地笑笑:“还没。”但随即,他又开始给自己鼓劲:“咱们探花小院那么好,离贡院又近,肯定会住满客人的。”
沈邵暄点点头,希望吧。
“行了,你去忙吧,我自己进去。”沈邵暄打发了带路小子,转身打量起茶水摊子来。
虽是临时摊位,倒也搭得有些考究,不但装了可避雨雪的顶蓬,四面还都挂上了短短的半帘。帘子是本色的粗布制的,本身极为普通,却用水墨作了诗画,梅兰竹菊刚好一样一面,平添几分雅致。想来,书生学子见了,也是会想过来喝上一盏的吧。
思忖间,已有其他伙计掀开门帘,窜了出来,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去。
咦?里头居然还摆了张小柜台?桌面上没摆算盘,纸墨笔砚倒是齐全。
再往里,宽宽松松摆了六张四仙桌,散坐着三个客人。独坐的那位,正好背对着沈邵暄,只能凭他的动作,推断出正在吃东西。另外一桌坐着一对老少,桌上只有茶水,却不见饮。老的那个半眯着眼睛,似乎在想些什么。小的那个也就五六岁的年纪,跪坐在长板凳上,拿双手托着小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某处看。
那眼神似乎有些熟悉呀,好像昨天在篱笆墙外见过。
沈邵暄顺着那小女娃的目光看去,那里齐齐摆着一排小炉子。有的高叠着蒸笼,有的烧着茶水,还有的则焖着砂锅,无一不在冒白气,看着就暖和。
炉子旁边有一身穿粉底带字短甲的小姑娘,看上去顶多不过十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干活却十分麻利。一人守着好几个炉子,忙碌却丝毫不见慌张。只见她左手搭着布巾,右手握着蒲扇,来来回回照看着。
许是火候到了,小姑娘用手中的布巾裹住砂锅锅盖,轻轻一掀,香味便飘了出来。
时刻关注着的小女娃,立马弹起头来,奶声奶气地问道:“姐姐,我们的饭好了吗?”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
煮饭的小姑娘熟练地往砂锅里撒了把葱花,又倒了一勺黑乎乎的汁水,复而盖上盖子。随后扔下布巾,往手上分别套了两个极厚的棉套子,伸手对着锅耳那么一捧,整个砂锅就被提到了垫着草垫子的木托盘上。
小姑娘端着托盘来到小女孩那一桌,再次掀开锅盖:“这是你们的煲仔饭,小心烫哦。”
“好香呀!”小女孩卖力地吸着鼻子。
老头儿也回过神来,取过事先就已经摆在桌上的勺子和小碗,一勺一勺替小女孩舀起饭菜来。
原来这茶水摊子,不只卖茶水,也卖蒸点和煲仔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