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风雪只身前往北寒界,历经波折,得悟剑意。
她紧紧握着朝暮,剑尖指地,心中只有刺骨的寒风,奔腾的雪浪,晶莹的冰川。她举起剑,她所在的天地便被雪白覆盖,鹅毛大的雪花一片片垂直落下,落满她的肩头。
叶荻看不到雪,看不到寒霜。他只是觉得冷,在那个面容清冷的女修举剑后,森寒之意汹涌,天地似乎都被冻住。就连吸入肺腑的空气,都是冰寒刺骨。
这便是剑修奇才风雪的剑意了!
剑修的剑意,依据各人领悟与实力而不同。风雪是冰灵根,又是在冰原上悟的剑意,所以她举剑,便是彻骨冰寒。但因她修为不高,领悟剑意的时日尚短,所以还无法使剑意化实。
叶荻抬手握剑,眼中惊艳一闪而过,而后便是不加掩饰的欣喜,跃跃欲试。他不是剑修,但他也修剑,最开始修的便是剑。
他低头,深呼吸,用心感受着四周的冷冽。然后猛地抬头,目光炯炯。他握着铁衣,手腕翻转,便如驱使着一条灵蛇,以极灵巧诡谲的方式,咬断寒气的无形桎梏之力,而后“嗖”地蹿起,直刺向风雪。
风雪双目微睁,亦闪烁着光彩。
尽管“灵蛇”近在咫尺,但她身形未动,只是抬起剑,随意挥了一下。顿时剑影重重,沿着她挥剑的轨迹,叠作一层虚虚错错的屏障。叶荻的“蛇”咬上去,便如咬在坚硬的冰山上。不光寸步难进,还被冰寒之气浸染,剑尖迅速覆上一层寒霜。
叶荻面色不变,双手微一用力,铁衣上浮起一层灰黄光泽,将寒霜完全消融。同时铁衣也以极快速度旋转着,瞬息破开剑影屏障,继续往前。但进不到半寸,又被迫停了下来。
风雪只是随意弹了弹剑身,刺骨寒意便向着叶荻扑面而去。铁衣一触到寒气,立时停下旋转,剑身也瞬间被冰霜冻结,若不是叶荻抓着,立即用灵气阻挡,便连剑柄也要冻住。他的脸色一时也寒了两分。
还未来得及用灵气完全驱散铁衣上的寒冰,风雪已经动了。
洗剑诀第三层的口诀与剑式在她脑海里无声滚动,她心中默念着,手上也跟着舞动起来。
洗剑诀第一层便是那一挥剑——影;第二层便是那一弹指——势。前两层均为守,第三层开始,便要进——挑。
她一动,雪也跟着动。寒风凛冽,从四面呼啸而至,大雪纷扬着向叶荻压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仿若整个天地已然成了一座厚厚的冰雪牢笼。牢笼不断缩拢,不断挤压着空气,挤压着他。最后终于缩成蚕茧大小,将他缠裹得严严实实,无法呼吸。
他困在茧里,看着越来越近的银寒剑芒,不断挣扎抖动。他不甘心,不停呼唤着咫尺远的铁衣,唤它来斩破蚕茧,助他化蝶。
他不停呼唤,铁衣从毫无反应,到不停颤动。仿若他第一次见到它时。在吴越两国的边境旧战场,它静静插在草野里,只露出铁锈斑斑的剑柄。剑柄上,系着一截看不出原本颜色,满是泥泞的破布。父皇让皇兄们挨个去拔剑,他说谁拔出来,皇位就给谁。
他当时只有四岁,还未开始修道,被母后抱着坐在不远的马车里观看。九位皇兄依次尝试,谁都没有成功。他觉得有意思,也觉得那把剑对自己有莫名吸引力,便在心里偷偷呼唤。它没有名字,他就叫他“铁衣”,当时,它便如现在这般,不停颤动,最后“咻”地冲天而起,笔直扎进他所在的马车。
他说:“铁衣,我会带你去更大的战场,用你杀敌,视你为友,助你成为这世上最厉害的剑。愿意的话,就过来!”
锈迹斑斑的剑柄颤动得更厉害,那片残布在颤动中滑落,消失无踪。只听“嗡”的一声长啸,叶荻紧闭的双眼蓦然睁开,摩挲着手中光滑的剑柄灿然一笑。
寒意更加刺骨,灵气运转也越来越滞缓。叶荻忍住颤栗,双手擎剑,向着四周无形的禁锢之力横斩,而后猛地跃起,握剑向下全力一斩。
原本灵动如蛇的灰黄,气势骤变,那笔直向下的剑势,磅礴大气。剑身的冰霜猛然炸裂,四散扬起,寒光熠熠。长河落日,金戈铁马,黄沙割面。
这一剑,有擂擂鼓声,有战马嘶鸣,亦有沙尘咆哮。战意昂扬!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黄沙与白雪相互激荡,炽热与寒冷撞击交替。
天地不再只由冰雪掌控,亦有黄沙漫天。但风雪只是扬了扬眉,并没有收剑。朝暮裹挟着破碎的雪花和细碎飞沙笔直向前,去势不减。
只是在那抹灰黄与银寒相撞之前,她的手腕微提,朝暮无声上挑,呼啸着席卷向前的风雪也瞬间转向,静默上扬。
鹅毛大的雪白飘摇而上,轻巧无声,与垂直坠落的破裂雪粒相融,将纷扬的黄色沙粒包裹,一点点凝滞劈斩而下的剑势,最终在离地一尺的时候,将那抹灰黄稳稳托住。而此时的银寒,正抵在握剑的腕下。
叶荻能在两招之后便快速领悟剑意,她略感惊讶,但不以为然。因为她也从他的剑招里,学到了自己不曾有的东西——灵动。
洗剑诀第三层,她一直不能勘破,不是因为难,是因为她的剑过直,过硬,过于一板一眼,失了灵巧。她以前从未觉得刚强之剑有何不妥,但在看过叶荻的铁衣之后,突然有了其他感悟。
叶荻的铁衣,一看便是刚硬之剑,但它却能如蛇般灵动,那是因为它的主人,灵巧诡谲,剑承主意。
而朝暮,朝为日,刚硬强直;暮为月,柔软灵动。既刚且柔,它本身是具备“挑”所需的柔与灵的。只是身为主人的她太过死板,不够变通,埋没了它。
人剑合一,不光剑随人走,人亦需随剑动。它柔,她亦巧!洗剑诀第三层,成!
一招定乾坤,二人同时收剑,各退一步。
叶荻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咧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谢风姐姐指教。姐姐可以和我交换一下传音符吗?”
粉雕玉琢的娃娃脸,配上天真无邪的笑脸,实在招人欢喜,让人险些忘了他却才用真蜃之气对付风雪与木樨时的阴狠。
“换个屁换,少装可爱了,这招我都已经用烂了!”
风雪还未开口,小小软糯的声音已经响起:“我劝你赶紧去找队友求庇护,然后跟你们派的弟子通告一句,快点找地方藏好。本姑奶奶吃完饭就要开始找青柳派的晦气了,见一个砍一个!”
叶荻黑着脸转头,正看到数十丈外,苍云门众人正围成一个大圈,坐在地上举着筷子在面前的大锅里捞东西吃,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们的人会输。而他的三位师兄师姐,则和除了方离以外的幻空谷一行人站在另一头远远看着,表情颇为精彩。
见风雪没有面露不喜或者反驳木樨的意思,叶荻无奈撇嘴:“这是风道友的私事,木道友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吧!我与风姑娘皆为剑修,交换传音符讨论讨论剑法,约着切磋切磋剑艺,不可以吗?”
小小将烫熟的肉片放进嘴里,边咀嚼着边回答:“管风姑娘的私事也是我和风姑娘的私事,你管得才宽!我家风姑娘天赋异禀,剑道奇才,早晚独步天下。不需要和你这种半吊子假剑修切磋讨论!风姑娘快过来吃,这迷踪鹿的肉可有弹性可得劲儿了!”
声音含糊不清,但风雪还是听清楚了,淡淡点头:“好。”
叶荻气急,恨恨瞪了小小一眼,朝着青柳派仅剩的三人一挥手:“走!”
为了腾场地给风雪试剑,刘子逸他们没有再去与青柳派的人纠缠,而是安然坐在小小布置的阵法里看戏,顺便陪吃陪喝。
时间还多,抢青柳派的材料不急在这一时。况且不是想苍云门彻底和青柳派翻脸的话,他们也要给他们留几个名额。
观看风雪与叶荻斗剑的时候,小小已经从刘兰心处听完了事情始末。一想到青柳派对门下弟子豢养侍妾作炉鼎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就气愤。做了这么久的梦,遇到大多的都是好人,突然来了个无耻好色之徒和一个纵徒行恶的师门,她可不得好好回敬一下。
抢人抢到她身边来,陈国钟家,青柳派,这个梁子算是结上了!
叶荻的师傅是青柳派的行止剑尊,一名纯粹的剑修,剑法卓绝,在苍南界赫赫有名。叶荻得他亲自指点,剑术自然不差。不仅不差,他自认为于苍南界同辈中也是数一数二,便是古剑派的弟子,大部分都不及他。只是他自视甚高,又鲜遇对手,所以甚少使用剑法。只依靠着师母教的道法,便已成为青柳派弟子中的佼佼者。
之所以在门派外名声不显,既是因为没什么机会展露,也是因为他刻意隐藏,想要依靠着外形扮猪吃虎。但剑修天生好斗的本性,让他在知道了风雪已悟剑意后,蠢蠢欲动起来。
所以在钟玉提议联手围攻苍云门时,他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尽管知道他目的不纯,也一早预见,钟玉的好算盘十有八九会落空。
他最近似乎已摸到剑意的门槛,距离勘破只差临门一脚。但这一脚,却是不容易踢中。便想着通过和风雪一战,帮他一把。终究,不负所望!
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依旧耀目的白衣,叶荻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传讯给玉师姐,敏师兄,告诉他们钟玉的事,让他们几伙人躲着苍云门那个小煞星一些。”
钟玉是死了,麻烦却是留给他们了!天原秘境,他们青柳派去的人若是太少,今后怕是连苍南第二的地位都保不住。
回去是该让师尊和掌门好好说说,加强对弟子的管束。强娶女子作炉鼎之事,实在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