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
我又重复了一遍。
“好吧妈妈。”
木西安点点头,总算答应自己下去了。为了表示他没有失望,嘻的一笑。
我坐着没动,听他穿上去年生日时我买给他的连风雪帽的外套,跑到门厅那儿,换好鞋子开门出去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叫他早点回来。反正这一类嘱咐他从来不当一回事。我也只是说说。
家里有过小孩的都知道,没有比走掉一个小孩更寂静的房间了。我享受着这种寂静,心里有一点点不好受,好像让木西安牺牲了什么,感觉隔了很久,才有一点车流滚动的市声传进我的耳朵。房子其实临街,楼的南面就朝着马路。楼下什么样的铺子都有,进出的人也是什么样的都有。
元旦的早晨,突然飘起了雪,总像有着很不一般的寓意似的,却又想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早上,我一拨下门锁,门就从外面扭开了,木西安挤进来告诉我外面下雪了,看上去还没洗脸。
“是吗?”我说着,扭过头去朝着窗外。天亮前迷迷糊糊的我梦见自己骑在一头羊身上,它驮着我根本走不快,我发现它左边那只耳朵在流血,很黏很红的血。我始终想不明白这个梦想让我明白什么,我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看了外面好一会,才跟他说雪不大,只有薄薄一层,玩不成。
我跟木西安住在一幢楼的顶层,七层。和附近五层六层的楼比起来也算高了。从我坐的地方望出去可以看到对面人家的屋顶,雪没有盖住的地方露出黑漆漆的瓦棱,倒好像那才是雪本来的颜色。两只鸟大概对下雪毫无准备,在屋顶上方胡乱绕着圈子。
他泄气的长长的哦了一声。
等他走开了,我看看桌上的小钟,已经指着八点半了。
九点多一点他又敲门了。那时我刚刚坐下,刚刚把电脑打开,手里端着一杯新沏的滚烫的茶,我习惯在工作之前先看一点无关紧要的东西,这样有助于我稍后集中起自己的思想。
在十点,十点二十分,十点四十五分他进来了三次,每次都跟我说雪又厚了一点。
我不胜其烦。
有个以设计师为职业的母亲,对孩子来说多少有点不幸吧。我设计过服装,也设计过插图,现在我设计橱窗,这类工作的共同点就是没有规律可言,而且,当我沉迷于自己的思考时几乎忘记旁边还有人存在。
我听着门被轻轻的碰上了,好像有过一阵不经意的风,我再想听,屋子已经真正的静止了,突然有些后悔,想应该陪他一块下去的。上次下雪木西安还不到六岁吧,现在他已经九岁了。每年秋天才刚刚过去,他就提前和我约好下雪了带他去楼下打雪仗。每次我也都是答应他的。
雪一连三年没有下。
我看了看自己按在鼠标上的手,离开桌子。我原来想找点取暖的东西的,到了窗户那儿,突然想看看木西安在干什么。
他正绕过一丛叶子冻成灰黄色的蔷薇,去栏杆的另一头。木西安的个子小,从上面望下去,愈加小得似乎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脑袋。
他又忘了戴上帽兜了。
我老觉得他是有意如此。夹着雪寒气的冷风,头发沾上雪片,对他是一种新鲜的感受吧。
他头发又多而密。不像我。医生一把他抱出产房,我母亲就着急打开包裹他的小被子,数他的手指脚趾,怕多出来一个。我呢,第一眼看的就是他的头发。我天生头发稀薄,不到三十岁就干枯的不像样子。我母亲跟我唠叨过多次,她怀我的时候家里没东西吃。对着镜子梳头,总觉自己是生着一种天生的底子不足的病。
我在屋子里转悠了一会,找到一只半截手指的薄绒线手套,马上戴了上去。
南方的冬天冷。这个地方形容天气冷,专门有一句话,意思大约是说冷得就像墓穴里的尸骨。两个认识的人在路上碰到了,这么抱怨着,不仅勾头缩脑,是连口齿都要冷碜起来的。
不知道别人家里这会是什么情形。
搬来两年了,我仍不太清楚邻居都是些什么人,勉强能把人跟门牌号码对应上。
楼道带电子门锁的大门就像一只动物的嘴,每天嗑嗑碰碰的,把各个楼层的人吐出来再吞回去。
邻居眼里,我也挺奇怪吧,家里平常就我跟儿子两个。
我毕业不久,就和上学时认识的一个大我很多的爆破工程师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