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子桑在外头听了个囫囵大概,心里暗暗的有了点担心。她垂手站在外头,周围都是一动不动的丫鬟,凭空的生出点毫无生机的死气来。
“祖母说的,我都明白,自然也都是听祖母的,”司信泓依旧带着笑意,声音无起无伏。
在老祖宗看来,司元这个年纪,怎么会真没有娶妻的打算。而这常年养在自己身边的亲子,恐怕在司元眼里并没有庶子或者长子的分别。这样的情况下,倘若司信泓开口央求,总也不是没有可能为此耽搁下来。
而司信泓现在油盐不进的态度,便让老祖宗的心里生出恼怒的意思。
“行了行了,一见着你我胸就闷了,你回去吧,别再过来了。”老祖宗狠狠的别过脸去,不愿再看他。
蔺子桑和山香在外头等了不过一会儿,隐约听见里里头的一点动静,便看见司信泓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脸色无异,在蔺子桑面前略停下了脚步,“子桑姐姐,走吧,”
蔺子桑快步跟上他的步子,等出了养性居的院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山香方才站的远些,半点也没有挺清楚里头的动静,这会儿心头也宽,半点也没往心里去。
司信泓脸上的那点儿平淡,一点一点随着他的步子淡了下去。
即使都是同一条血脉,一个孩子的身份也会因为他母亲的地位而不同。这对于蔺子桑来说,是一个十分新鲜的认知。嫡子或者庶子,在乡野之地便宛若天方夜谭。都说男人可以娶妾,可糊口已经勉强,谁还会花那劳什子力气在家里再弄一张吃饭的嘴巴?
从养性居里回来,司信泓的情绪显然又低了下去。蔺子桑对他存着几分真切地关心,因此转头去了厨房,想找出一两样可口的糕点为他端去。
只要不是饭点,李厨娘就不见身影,蔺子桑已经习惯。厨房里倒是放着不少生鲜食材,可做好的糕点却没有。她皱了皱眉,又想了想,然后抬头从橱柜里找出两只空碗,再拿了一边的一只鸡蛋,将蛋花打开,加了点水和糖,放到灶上片刻便做了一碗水水嫩嫩的蒸蛋。
“我看你早上吃的便不多,这会儿离午饭还有一会儿,蒸蛋没几口,却能垫垫肚子,”
蒸蛋还冒着丝丝的热气,被稳稳的推到了司信泓的面前。蔺子桑脸上带着笑意,满是柔和的神色。
她嘴上的话是这么说,司信泓却哪里不知道她是存着安慰自己的意思。因此便敛去了脸上不快的情绪,也对她露出点笑意来。
“子桑姐姐有心了。”
没人看得见的瓦楞上面,意外的躺了一男一女,正透过瓦楞的缝隙看着主屋里头的情景。
“这丫头倒是一直有几分心思,”男声带着几分考量。
“蠢货便要一辈子做个被人踩在脚下的尘土,她这点心思要放在将军府里还能算得了什么?如果连这点心思都不得见,这丫头也就一辈子只做个丫头。”女声懒懒,此刻一双手一双脚十分不像样的缠在那男人身上。
“你对这丫头也挺上心,怎么她便得了你的青眼?”男声带出点笑意,指尖轻轻的从女人的发丝上绕过,带着一丝轻佻。
那女人容貌妖媚,只看一眼,光是眉眼与身姿就能让不少男人折腰。她挑了挑眉,纤指握住男人放在她发丝上的手,然后将那修长的手腕移到了自己面前,缓缓的伸出了嫣红的舌尖从上头舔食而过。
无论是眼神与动作中,都透出刻意的勾引。
“能得我青眼的人的确不多,”她一边说话一边翻身压住那男人,似乎一点也没有介意这青天白日阳光普照的天气,“你也算是其中一个。”
女人红润的唇角自男人的眼睫上落下,一路缓缓的移至他的嘴边,她含笑看他一会儿,却在男人经不住引诱主动抬头时往后退了半寸,只留了一个暧昧的距离。
蔺子桑拿着餐盘从屋里走出,没两步就被山香截住。
“子桑姐姐,外院有个姐姐过来找你。”她一边说一边拿过蔺子桑手上的东西,“你先去看看吧,我帮你拿回去。”
在云山院这么久,有人点名找倒是头一回。蔺子桑在心里细细的想了想从自己入府以后和自己曾经有过牵连的人,想来怎么也逃不过在春兰苑的那会儿了。
的确是这样。门外站着的人是子兰,她手里挎着一只小篮子,看着气色不错,眉眼里有一股子精神气。
蔺子桑远远看见是她,便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她握住子兰的手,将人从门外带进来,“怎么就在门外头站着?快进来,快进来,子兰,可有一段时候没见过了,”
“可不是,”子兰也不推却,一边往里走一边暗暗的打量了云山院里头的布置,她转头看着蔺子桑,也将她上上下下审视了个完全,这才又笑道,“自从咱们各自分了不同的院子,可不就是没见过了,说起来,咱们两个的院子应该是顶顶亲近的呢,早也是耽搁了,你这丫头也是,我忙起来忘了,你便也不想着来看看我?”
她微微撅起嘴,面上很有几分真心责怪的意思。
小虎原来在院子里躺着晒太阳,油光鲜亮的皮毛被晒得暖意融融。这会儿却因为闻见了生人的气息,立刻蹦了起来,四肢快步的往蔺子桑身边跑去。
它倒是胆子大的,兴许是仗着蔺子桑也在的远古,小鼻子凑近了子兰的腿来回的闻嗅,然后又后退两步,用十分不信任的目光打量她。
子兰一见小虎,立刻惊讶的叹了一声,“这怎的还养了一只小老虎,看着怪机灵的,”
“还是将军前月拿过来养的,小家伙很听话,只不知再养大些脾性会不会变了。”蔺子桑弯腰将小虎抱起来,往旁边走了两步,将它重新放回了先前晒着太阳的地方,指尖轻轻抚过它额头上的绒毛。小虎奶声奶气的呜咽了两声,便十分安稳的窝在了那一处,看着乖巧极了。
“到底是凶兽,如今这么小小的养着还好,再往大了去,到底还是存着些疑虑的,”子兰摇摇头,对小虎如今乖巧的样子存了几分不相信。
蔺子桑没有继续和她掰扯这些,笑着将她往房里头拉,“子兰姐姐这回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子兰一边说一边掀开手里头从进门起就一直拿着的那一只小篮子,“刘婆婆让我讲将军的这件衣服送来,我本是打算送去府里的绣娘哪里,不过刘婆婆点名了你,让我就近送过来,”她说着还含笑打量着蔺子桑,“我看你如今却是咱们里头过的最好的,从前春兰苑里出去的,现在真没一个比得过你,”
子兰这么一说,蔺子桑才仔细记起来她原是一开始就被分去了起居的。不过因着先前蔺子桑就对子兰存着疑惑,打从心底又对她的言行举止不是真心喜欢,因此面子上的虚招子能不应付,她也不愿意多去牵扯过来。
“子兰姐姐哪儿能这么说,”蔺子桑笑道,“且不说你在起居里也过的差不了,便说子梅姐姐她,她如今的身份哪里是咱们能比的?”
“子梅?”子兰闻言却摇了摇头,她看了看蔺子桑,带了点促狭的笑意,“你如今倒是好,真就窝在在云山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子梅如今可实在说不上好了。”
“这是怎么说?”蔺子桑脸上的笑容淡去。子梅自从去了雅园,她便再未曾听闻消息,如今听子兰的话,其中应该是出了什么变故。
“子梅倒也不能说是个完全没福气的,我听说,刚过去的那个月可是受尽恩宠,三爷啊,每天晚上都宿在她那儿,就这样的日子,就前两天都没变呢,”子兰压低了声音,脸上的神色平静,没有半点变化,“也就是昨天,吃饭时吐了满地,请了大夫来诊脉,竟是怀了,坏就坏在这儿了,”她缓缓的摇了摇头,才终于露出了一点惋惜的神色,“我听人说,三少奶奶知道了这件事情,当场就砸了饭碗,连药都不惜得灌下去,直接让小厮将人按在院子里打了一顿,那板子一下一下都是落在肚子上的,你说这孩子还保得住?听说那命都当场去了半条,要不是三爷回来的早,恐怕人就直接给没了。”
蔺子桑从前哪里听过这样的事情,这会儿脸色便白了下去。从前在春兰苑时,子梅也并不是个不好相与的,为人处事也带着几分温和与亲近。虽不说两人有多少亲厚的情感,可说到底讲起这一件事情的时候,蔺子桑并不能抱着旁观的态度来听。
子兰见她当场神色有异,便又伸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如今已经是这样,怕是以后再也生不了了,这病能不能好还又要另说呢,”
蔺子桑勉强压下心里的不适,在脸上扯出个牵强的笑意,“如今大家都是居于人下,万事小心,处处仔细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