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夜九点十一分,一只苍蝇从两个男人目光相接的地方往下俯冲,故事开始了。桌子上有红艳艳的肉,像娇艳的花朵,不过这是对蝴蝶说的。俯冲下来的只能是苍蝇。不要小看它,它也许是那个最会讲故事的荷马,其中一个说。
说话的这个男人头上没有一根头发,眉毛倒是很长,看相的人曾说他是卷曲眉,适合出家修行。自从那以后真信起佛来了,一个月里倒有几天吃斋念佛,又买了一摞的佛经放在床头,嘴里开始说些禅思妙语,让人听不懂。
另外一个因此喜欢跟他聊天。他们在二十几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他们俩谁也瞧不上谁。后来因为一个楼盘的原因,又把他俩拴在了一起,其中一个说:“没想到你还这么有趣。”另外一个就说:“没想到你还这么靠谱。”有人说他们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有人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管怎样,他们俩好的不得了。
他们的名字都有些土气,祖宗上都是八辈农民。秃头的男人说名字算个啥,叫他一坨屎都可以,另外一个说这是个吃饭的地方,别说倒胃口的话,他说他这辈子只能叫宋笑生了,改不了了,这是命运。他说完这话的时候,看了看表,刚好九点十一分。
他们俩个互相对望了一眼,像一对久未见面的老朋友。
宋笑生避开了那人的眼神,被他那么盯着似乎很不自在。他肥硕的肚子抖了两下。一名男服务员走了过来,问宋笑生有什么需要吗,宋笑生感到莫名其妙,说根本没叫他。男服务员指甲缝里不干净,尤其是中指。那男孩见宋笑生盯着他的手,忙把手攥成拳头,手上的青筋崩了出来,看不透的淡青色。
他们在几分钟之前一直在聊一个叫王瑶的女人。宋笑生每次说起王瑶这两个字,桌子底下的皮鞋就会颠几下。宋笑生说王瑶就像香香,全秃的否定了他,说一点也不像,香香比她漂亮,当然是二十年前的香香比她漂亮。那时候他们俩都给她写过诗,一个偷偷给,一个明着送,还当众念,当众念的那个最终娶了香香,一起生活了不到八年。这个男人就是宋笑生,他也许已经忘了还在二十几年前给香香写过诗,跟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早忘了一样。
现在的香香当上了正处长,是市长眼里红人。宋笑生问:“明年换届的时候她能当上副市长吗。”
宋笑生又说:“王瑶可靠吗?”全秃的男人说她不敢不听他的。宋笑生问他是不是睡了她,全秃的回答说色即是空怎么可能。他接着问宋笑生知道王瑶的妈妈是谁吗,说完就呵呵笑了起来,说一切无常皆有常。他又告诉宋笑生说越活越有意思,有意思极了。
全秃的男人小声说:“明年你就是宋局长了。”
接着宋笑生莫名其妙地谈起了他们的名字,全秃的男人说名字无所谓,宋笑生却说名字就是命。这句话说完时间就到了九点十一分。他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宋笑生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男服务员。男服务员以为他要什么就走了过去。
宋笑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跟全秃的男人说了说家里的事儿。他说他的女儿好像谈恋爱了,她还不到十八岁。宋笑生说昨晚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一个男孩趴在他女儿的身上,他就那么看着,他的女儿一直在叫爸爸,他却迈不开腿,像被什么鬼东西缠住了。
宋笑生说:“我看了她的短信,那男孩叫她蜜儿。”
宋笑生说:“我跟我女儿吵了一架。”
全秃的男人问:“李小冉对你女儿好吗?你女儿对她好吗?”
宋笑生笑了笑,说他女儿跟年轻时候的香香一个脾气,一根筋不到南墙不死心。全秃的说很佩服香香,当年女儿都不要了,这样的人果然能成大事。宋笑生的舌头快速地舔了一圈红艳艳的嘴唇。嘴唇因为喝了酒而愈发的红了。
宋笑生说想起他的女儿就生气,不说她了。
他接着说今天下午来的时候,李小冉瞄了他一眼,就是那种半睡不醒的眼神。他觉得害怕,他竟然害怕,他怎么能害怕呢,李小冉这么看他一眼,就是要告诉他今天是他们的日子,让他早点回家。全秃的男人问:“你们俩这么有规律。”
宋笑生这么跟他说:“李小冉躺在我身边的时候,心里很开心,骑在我身上的时候,又开始担心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行了,你担心过吗?”全秃的男人回答他说:“我在十年前就开始担心了。”
宋笑生说:“我比你好点儿,十年前我从不担心,香香说要不是我那玩意厉害点,早离开我了。真他妈不明白,一个女人要那么多干什么,他妈的。”
宋笑生接着说李小冉,说有时候都不敢看她了。他还开了句玩笑,说老到不行的时候就跟全秃的男人一起过。
全秃的说:“李小冉跟香香不一样,比她善良,相信她会为你养老送终的,靠你女儿,我看是不行了。”
宋笑生说:“你怎么办?”
全秃的男人马上说:“娶了王瑶,四海漂泊,像范蠡娶了完成任务的西施一样。”
宋笑生问:“她肯嫁给你吗。”
全秃的男人说:“由不得她。”他又说:“世界是我们的,难道不是吗。”有个男人坐在邻桌抽起了烟,宋笑生最讨厌有人在公众场合抽烟,看那男人满脸红光,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宋笑生说真讨厌。全秃的男人迅速把手机拿了出来,好像是发了个短信。
50秒钟后,一名西装革履的小平头从他们身边走过,站在抽烟的男人旁边,让他不要抽烟,又说由于特殊原因让他离席换一桌。那个男人刚开始直眉楞眼硬是不同意,不一会儿又有两个西装革履的小平头走了过来。还在抽烟的男人看了看他们三个,只好离开了那个饭桌,换到离他们比较远的那一桌去了。
过了一阵,全秃的男人说:“时光悠悠,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时候突然觉得很内疚,但细想想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就是老内疚。”
宋笑生说他也一样。不过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突然问了一句环游世界需要多少钱,问全秃的男人有没有攒够,别玩到半截儿没钱了,那就麻烦了。
全秃的男人说:“我不是还有你吗?”
全秃的男人看手机。是那种智能手机,苹果牌的,宋笑生也买了一个,打算送给女儿,明天就是她的十八岁生日,他不想跟自己的女儿冷战太久。等会儿得给香香打个电话,俩人别把礼物送重复了,跟她说自己买了个苹果牌手机,第四代的,让她买其他的礼物吧。香香这人懂女儿的心思,每年送礼物都能讨女儿欢心,他妈的,宋笑生又骂了一句。
全秃的男人埋怨他老说脏话,不像国家干部,倒像个愤青,跟他儿子一样。宋笑生让他占了便宜,心里有些不快,说:“听说你儿子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那个姑娘还是他老师的孩子。”宋笑生翘起了大拇指,夸他有这样的儿子了不起。全秃的问他怎么知道的,宋笑生说他女儿告诉他的,琪琪说她小牧哥当爹了。
全秃的说没办法,说完又看手机。宋笑生问他说:“王瑶还没来信息。”
全秃的男人摇了摇头。
一个女服务员弯腰捡东西露出了尾椎骨,他们俩都看到了,相视一笑。这时候宋笑生的电话响了,他一看是小汤山疗养院打来的,他的心头一沉。